第五十二章 君心永世不知倚
明明是好事啊,可能有機會與子龍見麵了,他們已經分別的太久太久了……可她有些心慌,總覺得、總覺得今夜會有什麽事發生。到底是什麽?
“怎麽了?”曹丕見她出神的樣子,以為是在關心司馬懿,聲音不覺比平常還要冷上三分。她沒有說話,隻是將奏折放回他案上,靜靜的焚起香來。
還是零陵香。
他正在為前方軍情煩躁,忽然道:“妙韻。”“陛下。”妙韻的身姿出現在麵前,娉婷的行了一禮。他初次見她時也怔了怔,問清後,才默許了她留在喬清宛的身邊侍奉:“上酒。”
妙韻應了,不多時便端上雕鏤精美的高頸酒壺和獸紋酒樽,放下後,又施了一禮,便離去了。喬清宛一直沒有作聲,隻看他一樽一樽的飲酒,飲得極快。不多時,零陵香的香氣飄在空中,也沾染了三分酒香,更加的讓人迷醉。
曹丕醉了。
“不是說,一個帝王在人前是不能醉酒的麽?”她皺眉,曹丕自從來到了承乾行宮,就有些奇怪。他突然扔下酒樽,酒樽上猙獰的雕刻銅獸口中吐出殘酒,和零陵香蒸發在殿中,浮出奢靡的味道。
腰身被他緊緊擁住,他往她裸露的頸中嗬氣,那氣息都是冰冷的:“你和他們不一樣。”她隻覺得心中慌亂不堪,像是臨淵的人,在被人逼迫著跳下去。這一夜,真的有事要發生,不、不隻這麽簡單……
“前方軍情有變,朕卻在這承乾行宮待你病好,陪你過了這一冬日……有了你,朕為什麽變了,變得如此……此舉,是君王大忌,朕卻隻能用‘你和他們不一樣’這句話欺瞞你、欺瞞朕、欺瞞天下人。”
他醉酒中言語不清,落在她耳裏卻如此清晰,清晰得讓她害怕。她的聲線突然穩定了,冷靜得可怕:“如果你放我走呢?你是不是,就能恢複成你所期望的一個真正帝王?”
朕所期望?
冷笑,還是冷笑,卻無可奈何的有一絲淒惶:“朕若鎖你一生一世,你會恨朕嗎?”她頓了頓,這種話,如果在他清醒時他是不可能說出口的吧:“會。”
“如果,等你身子徹底好了,朕將你帶回許昌,封你為皇後。然後,立統兒為太子,你會恨朕嗎?”他說得一字一句,都仿佛用盡了一生氣力。他緊緊的將她嵌著,嵌著,嵌到身體裏,讓她無法躲開。
她咬咬唇,聲音輕而堅定:“會。”他的下巴搭在她的肩上,閉上幽深的雙眸:“朕賜你無上恩寵、賞你潑天富貴,你卻無應無感,為什麽?”
深吸一口氣,她的心柔軟下來,沒有避開:“因為,我愛子龍。”他的氣息依舊冰冷,眼眸遲遲沒有啟開:“一生一世,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一生一世,豈止一生一世。
“也許我沒有勇氣去見他,不過,我的確是愛他的。三生三世,不會改變。”她定定道。
“如果朕放你走,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朕?”他的聲音很輕很輕,輕的讓她誤以為是錯覺。如果、如果……她一直以為曹丕對她,是欲望、是貪婪,是這世上任何一種扭曲的情感,原來都是錯的,都是錯的。他對她,是……愛。
又負了一個人。
無法言明的悲傷,漫天蓋地的席卷而來,讓她的一顆心像浸泡在苦海裏一般。她無法說出什麽絕情的話,她的理智控製她說出一句:“如果你放我走,我不會恨你。”
他的手,慢慢的鬆開了。黑色的龍袍和素白的狐裘,終於,不再交疊:“朕,放你走,放統兒走。若是凝憶執意要走,朕也不會阻攔。”愛,愛到放手。
她怔在那裏,雙唇微顫,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立起來,一步一步,她的狐裘摩挲在玉磚上,一絲聲音也無。曹丕,曹丕……手指上還有她的餘溫,她的身影卻在一點點、一點點消失在他視線裏,他知道,她也將如同這個剪影一般淡出自己的生命。
轉過頭,五年來她第一次對他笑,笑容如此的純粹,幹淨明澈的如同早春的第一抹新綠、如同破冰的第一縷細紋,隻覺得從頭至尾,都是美好的:“子桓。”聲音輕輕的,柔柔的,融在他心裏。綰著青螺髻的發絲如瀉流光,淌在素色的狐裘上,生出一種極致的美。
子桓。
我欠你和仲達的太多。我還能說什麽。我怎麽承諾。喬清宛緩緩離開大殿,往統兒居住的偏殿走去。眼中沒有淚意,沒有決絕,沒有冷冽,隻有悵然。
“母妃!”統兒放下手中的筆,看看她。她笑笑,統兒發現她神色有異,皺皺眉:“母妃……”“統兒,我們,該走了。”她輕輕的,繼續擦掉細密的汗珠。統兒似乎知道總有這麽一天,愣了愣,對她點點頭:“母妃……娘親稍等片刻。”
娘親。
過了一會兒,凝憶俏生生的小臉就出現在統兒身後了。統兒似乎和凝憶提過此事,所以凝憶並沒有驚訝,隻是胭脂色的小襖上還挎著一個小布包。
“凝憶……也要和我們走?”她有些詫異。曹丕料定了凝憶必會和統兒一同離去,現在看來,果然如此啊。凝憶撅撅小嘴,點了點頭。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這個孩子,也真的很喜歡統兒啊。她憐惜的揉了揉凝憶的頭,當初自己答應過甄宓照顧凝憶和曹睿,曹睿小小年紀便如此,長大了必不會受阻。或許,也能成為繼承大統的下一任魏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