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大禹國·永不相負
一夜大雨落完,客棧院落中剛修理好的鯉魚池子又被雨水給灌滿了。
鯉魚一尾兩尾悄然逃出了池塘,遊至花園水窪處,騰身躍的歡快。
往常最愛管閑事的花藜也不見了蹤影,蓮枝在客棧前後尋了良久,才於一片薔薇花園子深處找著了抱膝坐在石頭上暗自扯花瓣傷懷的花藜。
小蝴蝶沒了,花藜也一個人傷心了很久。
薔薇花園子裏再也瞧不見歡喜采花的小蝴蝶兒了……
雨中一劫,不僅讓小蝴蝶隕了命,還險些帶走了莫縣令的心上人許小姐。
回想前夜,我本是於莫縣令站在一處的,牆體倒塌的那一瞬,小蝴蝶推開了我,而許小姐則奮不顧身的前去為莫縣令擋了一塊巨石……
結果麽,可想而知。
莫縣令的未婚妻許小姐本就身子羸弱,被那巨石一砸,當場便口吐鮮血昏厥了過去。
事情發生時,莫大人當即便抱著奄奄一息的許小姐瘋魔了一般直奔郎中的看診木棚而去……索性是救治的及時,幾位郎中為許小姐紮了大半夜的針,才終於護住了許小姐的心脈,將許小姐從生死關口中搶了回來——
待我與三哥安頓好小蝴蝶的後事後,我再去看望莫縣令與許小姐,行至二人門口時,卻被裏麵的款款溫柔聲給擋住了腳步……
“三白……”許小姐吊著一口氣虛聲一笑,低低同莫縣令說話:“怕什麽?我還沒死呢。三白,男兒有淚不輕彈。”
莫縣令哽了聲,與往日板正溫潤形象大不相同的朝許小姐任性道了句:“我媳婦都被傷成這樣了,我掉兩滴眼淚又如何。媳婦啊,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許小姐笑的輕鬆明媚:“三白你說什麽呢,你哪有對不起我?”
“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傷成這樣。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媳婦受苦,讓媳婦遭這等苦受這等罪,我該死,真該死!”
“三白,你別自責了。你才不該死呢!你若真該死的話,老天爺也不會安排我來救你。三白,我其實挺開心的。遭疼受罪也開心。我疼一疼,受受罪,老天爺就會把你還給我,這樣怎麽算,都是筆劃算買賣。我不虧,我一點兒也不虧。三白,幸好。幸好昨日我替你擋下來那塊石頭,幸好我推了你一把,不然,我可真是後悔都來不及了……
三白,你別心疼了。經此一劫後,我也想明白了,我要活著,努力的好好的活著,我要為了我的莫大人活著。我舍不得看三白離開,亦舍不得主動離開三白,我想同三白天長地久,想和三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三白放心,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吃藥,好好養身子,修養雙腿。總有一日,我也能陪三白去看遍世上所有美好風景的。”
“安兒,我等你,等你康健痊愈。我想好了,待臨熙城雨災過去後,我就主動把辭官的折子呈給帝女……臨熙城短短數月連連遭難,黎民百姓死傷無數,苦不堪言。我身為臨熙城的縣令有失職之罪,按照往年鬧天災時的慣例,以及朝廷獎罰官員的法律,我此罪,理應革職查辦。若運氣好,或許隻是重新穿回一身布衣。若運氣不好,可能會流放個幾千裏……
帝女生性溫和善良,流放一事,可能性不大。應該會被免職吧,不過免職也好,原本我便打算,此難過後不管是吉是凶,我都不打算做官了。我想在自己餘生僅有的時間裏,多陪陪我心愛的媳婦。隻是不知安兒會不會嫌棄夫君我一事無成,無名無利,無權無勢……”
許小姐忍不住的笑出聲來:“你啊,平日裏不是出了名的公平公正青天大老爺麽?怎就獨獨這麽喜歡冤枉我呢?當初你說你是衙門的送菜小廝時,我可曾嫌棄過你半句?我不還照樣被你騙的團團轉,對你喜歡的不得了?三白,不管你是官老爺也好,還是送菜小廝也好,還是每日都要為生計發愁,為柴米油鹽操心的貧寒布衣也好,我都不會嫌棄你。
娘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扁擔扛著走。我既一眼認定了你,哪怕你什麽都沒有,我也願意與你依偎取暖。我不怕窮,不怕苦。再苦的日子,小時候都已經熬過來了。人生應該沒有比那段歲月,還難熬的時光了吧。三白,有你在,每一天都是美好時光……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隨。”
“我便知道,我的媳婦兒最好。”
緩了緩,房間內又傳出一聲淺淺的歎息:“隻是可憐那個甄家的小女娃,還那麽小……殿下平日裏與她關係要好,她沒了,殿下肯定傷心壞了。三白,你得空,去安慰一下殿下。殿下心思單純,怕是受不了這個噩耗。”
“殿下有侯大人,侯大人的安慰,比我這個外人的安慰要有用許多倍。”
“那也要去看看,女子皆是生來便心思細膩,侯大人再怎麽說,也是個心大的男子,照顧不了殿下時時刻刻的情緒,多安慰安慰殿下,不會有錯處的。”
“嗯,好,都聽你的。”
“對了三白,有件事,我須得同你說……昨夜城牆倒塌時,我看見師爺出現在人群裏,他就站在木棚簷下的籠頭杆底很怪異的衝著你們笑……我懷疑,城牆倒塌絕非偶然,而是有人想害你與殿下……”
“這一點,事發當夜我便已經猜到了。那半截城牆突然倒塌,是因為裏麵埋了火藥,除了葛行舟,沒有人會這麽迫切的希望我與殿下死……殿下一旦在江都有個什麽好歹,他便更加肆無忌憚了。屆時江都雨災乃是上天降下的懲罰一謠言,便更是坐實了。”
“還是得提醒殿下,小心為上。”
“隻可惜殿下如今還沉浸在失去蝶兒的傷情中……再等等吧,明日我再去看望殿下,同殿下詳細稟報這件事。”
“嗯,也好。”
聽著屋內兩人濃情蜜意的攀談著,我又委實不大好意思再進去打攪。
思紂一陣,還是轉身折回了自己暫住的那片庭院。
簷下雨珠猶如斷了線的水玉,一滴連著一滴往下墜。
簷外攀滿的紫藤花也在經過一夜風雨的摧殘後,變得淩亂狼狽不堪。
殘花被雨無情打落在地,零零散散的鋪滿了整條長廊。
我本想孤身回房中補覺養養精神的,可沒成想今兒運氣好,頗有聽牆角的耳福,我這上一刻才從莫縣令兩口子的牆角那聽完了一籮筐的甜言蜜語回來,這一刻就又撞見了神神秘秘的三哥與化霖兩人在廊盡頭的風雨亭內拉拉扯扯,沉聲攀談著些什麽——
看兩人這你拉我袖子,我推你爪子的做派,還真有話本子裏青年男女雨天撐傘相約賞景涼亭私會的感覺……
原本扒人牆角是件極不道德的事情,扒三哥的牆腳,更是十分不講義氣,可奈何好奇心作祟,我在求知欲的驅使下,還是厚著臉皮,挺著脊背,一步一步小心且謹慎的走向了二人……的背影。
“江都之事,若非帝女橫插一腳,恐怕大雨早就停了。如今可好,竟發生了這種意外。當初帝女信誓旦旦的說著什麽,不能濫害無辜,不會再讓江都的百姓因雨災而丟掉性命,不會再允臨熙城死一名百姓,現下,帝女她還是自食其言了吧!之前說我枉害性命,此刻再看看,究竟是誰在濫殺無辜?用一百多條性命去換十二條命,怎麽算,都是筆虧本的買賣。到底是年歲小了些,做事如此不知輕重緩急。真不曉得陛下究竟是怎麽想的,竟然派這麽一個黃毛丫頭前來江都賑災……
大人以為化霖天生便是冷血無情之人麽?在重要事麵前,化霖所做的每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化霖是真的在為百姓們著想,隻是化霖的方式,或許會讓大人覺得難以接受……大人說化霖的法子極端,可極端,並不代表無用。大人現在再比較一番,看是極端的好……還是帝女那所謂顧全大局的法子好一些。
大人,我不求你待化霖,也像待帝女那樣親近,化霖隻求大人能夠用公平的目光看化霖,別讓化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多年前,是您救了化霖的性命,明明我們才是最早認識的人,大人您為何偏偏隻看得上帝女,卻看不上化霖呢,化霖究竟哪裏不如帝女殿下?”
淨骨玉立的頎長背影僵了下。
隨後背影的主人用著淡漠的語氣回應她的話:“你是你,辰兒是辰兒,你與她,怎可混為一談。”
“我究竟,哪點不如她?”
“在性情方麵上,你確實遜色她很多。”
“……什麽意思?”
“辰兒從不會追在我的身後問,她到底哪點不如旁的女子。在我眼中,在她自己的認知裏,她本就是個頂好的姑娘,無需同她人比較些什麽。”
“我隻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在還未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從來都沒有什麽輸或贏,是你自己把自己困在這個死局裏了。”
“我以為,我們之間,會不同的……”
“救你一命,是為了替我母親積福。”
“那這幾年來的回信呢?你告訴我,冬日天寒,須得添衣,夏日炎熱,當心中暑。你還給我折冬日的京城雪梅,夏日的八月丹桂。旻哥哥,你我互述心事這麽多年,你現在同我說,你隻當我是相識之人,連朋友都算不上,你覺得,我會信麽?”
“……若我記得沒錯的話,雪梅與丹桂,都是你開口要的。我生平,並不喜拾花弄草,丹桂與雪梅,俱不是我所好。往年夾在回信中寄給你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我讓硯北去弄的,硯北對這個比較有研究。”
“……”
“還有,且請祭司注意自己的身份與措辭。我這人性子不好,不喜同外人攀親戚,我沒有妹妹,你也無需叫我哥哥,傳揚出去,有失體統。”
“有失體統?大人的意思是,化霖有失大人侯府的體統了麽?那帝女……”
不等她說完,三哥便沉聲威儀打斷道:“我也從未將辰兒當做妹妹看。”
心跳一滯,心尖發麻。
我僵著脖子昂頭傻傻的看著那涼亭中的兩抹高挑身影,腦子裏有幾分嗡嗡作響。
未將我當做妹妹看……那他還……
沒給我胡思亂想的機會,他便再次啟唇道出了剩下那半截答案:“辰兒是我一眼見到,便想有未來的姑娘。我與她,同與別人不一樣。她喜歡喚三哥,便喚吧。終歸,以後是要改稱呼的。”
我是他一眼見到,便想有未來的姑娘……
“三哥……”低低的一聲喚脫口而出,輕飄飄的一句話,就這麽輕易的掃去了罩在我心頭的所有陰霾。
他說,他想與我有未來。
原來不是我一人苦戀單相思,原來這世間,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
原來,他一直都是我的。
縱然來的晚了些,出乎意料了些……但有些命中注定,就是這般,雖遲但到。
後來,風雨亭中的粉衣姑娘沒繃住心態的抖了聲,口不對心的道了句:“那,化霖祝你與殿下幸福。”旋即扭頭就往樓閣那頭跑,潸然離去的背影在春雨瑟瑟中,顯得格外淒涼。
後來,留在亭內的玄衣大人麵色波瀾不驚的回過身,放眼看過來時,目光正落到半裏紫藤花如煙霞的長廊下,一襲紫色鳳袍凍僵在寒風中的我身上——
沉歎了口氣,他寒眸漸染暖春意,負手信步朝我走了過來,於我眼前一丈距離內停了下來:“何時來的?冷不冷?我讓廚房單獨給你做了烏雞湯,聽硯北說,烏雞湯對女孩身子好。你有體寒的病根,理應多用補品溫養著。早時,小黑同我講了一個他奶奶輩的古方子,說是用三月三的桃花,加上紅棗,薑絲,四月初的晨露一起燉煮烏雞,燉出來的雞湯,就有為女子驅寒的功效,且效果,比鷹舌草要好的多。鷹舌草服多了傷五髒,還是得少吃才好。今日先嚐嚐小黑的奶奶輩土方子有沒有用,若是有用,回宮了記得讓花藜她們幫你做。”
我癡癡盯著他那張俊逸容顏瞧,目光裏透著委屈的凝重鼻音喚了他一聲:“三哥——”
他頓住,須臾後,溫柔的問我:“怎麽了?”
我癟了癟嘴,趁他不備,猛地往他懷中一撲,雙臂環緊他的窄腰,牢牢扣住,委屈心酸的將臉蛋埋進他的懷抱裏,哽咽出聲:“我冷……想你抱抱。”
他聞言,眉頭皺了下,一陣低笑:“你這姑娘……想占便宜,明說便是,何必……”炙熱的氣息貼近了我的耳根,他故意用著足以蠱惑人心的溫軟語氣挑逗我:“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又不是不允你抱。”
如蘭吐息掃的我脖子裏一陣癢癢,我羞紅了臉頰,再任性的往他一懷清蓮香深處蹭了蹭,貼緊他,恨不能讓自己融入他的血肉,變成他的肋骨,永生永世陪著他,不死不休。
“三哥你壞……”
他心情甚好的揉了揉我腦袋,挑眉寵溺道:“這便算是壞了?還有更壞的呢。”
我好奇:“更壞的?”
他揉揉我的肩,故作神秘:“更壞的事,現在還不能同你做……待到成親了便好。”
成親……
恍惚裏將他的話中深意揣摩出了個七八分,他所言的壞事應該指的是……
稍加想象,便滿腦子旖旎春光。
我頓時呼吸一緊,猛吸了口涼氣逼自己清醒,趕緊打斷自己腦中想象出來的無恥畫麵。
老臉又紅又燙的往他胸前玄衣上用力蹭了兩下,我厚著臉皮裝正經:“咳,三哥,你怎麽能想那種事呢?多不符合你的身份!咱們可都是正經人。”
“那種事,正經人。”他清亮的星眸裏蓄滿了一池溫潤的淺笑,有心拿我調戲尋樂子:“哪種事?辰兒想的是哪種事?”
我羞得要命,悄悄擰了把他的窄腰嗔怪道:“三哥,你越來越壞了!我、我沒想哪種事,你說的是哪種事,我想的就是哪種事。”
“你確定,你與我想到一塊去了?”他墨眉一挑,驚為天人的俊容此刻美的就像一幅靜心描繪的上古神畫像,真乃是此人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不等我作答,他便一下將我摟腰抱了起來,一隻手臂順勢環住了我的雙腿,再將我往上一送……雙腳離地,我的身子瞬間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三哥。”我有些驚著了,雙手很自然的搭在他肩上,低頭俯視著這名燦若星辰,清若皎月的神仙男子,心底深處,暗生歡喜:“三哥你幹嘛呢?”
他溫和儒雅的亦昂頭與我四目相對,目光相接,癡癡與我相望了半晌,方心情極好的萬般寵溺道:“沒幹嘛。就是想把我的辰兒,當女兒養,當女兒一樣哄。小女孩不都喜歡被抱高麽?辰兒小時候,可有這樣被人抱過?”
我聽罷他的解釋,心下陣陣溫甜,親昵的抬指順著他的眉心撫摸他的眉眼,輕笑著道:“當女兒一樣養?那我豈不是又多了個爹?不好不好,以前一個爹的時候,就已經夠吵的我頭大了,如今我爹駕崩了,我好不容易自由了,這好景還未長,我又憑空多了個爹,那豈不是以後我又要被人管著不能碰這,不能玩那了?再說,你這個壞三哥啊,我拿你當未來要共度一生的夫君,你卻隻想著要做我爹!我皇兄若是知道了,肯定會砍你腦袋的!”
他忍俊不禁:“隻是想寵著你而已,又不是真要做你爹。”緩了緩,又笑侃:“你皇兄若是真將我砍了,那你以後豈不是要守寡了?”
我撇嘴想了想:“嗯,好像是這麽一回事……那算了,還是不同你計較了,萬一我皇兄真把你砍了,我真就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手指順著他的鬢角撫上他束起的墨發銀冠,我滿眼愛意的看著他:“小女孩的確都喜歡被抱的高高的……我小時候,就經常纏著師父舉高高,我師父啊,每次都能將我拋的好高好高,然後穩穩的接住我……
我師父可厲害,可有力氣了,我五六歲的時候,他還經常一隻手臂將我夾在咯吱窩裏把我從山腳下的花草叢子間帶回山上的寺廟,我師父啊,他脾氣也好,不管我小時候怎麽折騰怎麽鬧,他都是眉眼淡淡,麵上毫無波瀾,有幾回我把我二師父氣的直跳腳,我師父也隻是好言好語的勸了我幾句,爾後又反過去哄我二師父。
我師父總說,女孩子鬧騰點好,鬧騰點命硬,是好事,是福氣。”
許是聽不得我在他麵前這麽大費口舌的誇讚旁的男子,他在我話說完時,沉了臉色,眉心緊了緊,嗓音略帶不悅的凝聲問道:“師父,是國師?君辰國師?他以前很常抱你,對你很好?”
我單純的點頭:“是啊,我這一身的好本事,可都是我師父他老人家教的。他是咱們大禹國的大國師,也是唯一能從實力上狠狠碾壓祭司閣的人。我師父,他是神仙,他會好多好多仙術,我現在學會的,隻是他畢生本領的十萬分之一……”
說至此處,我又不禁惆悵了起來:“哎,若是我師父在就好了,他肯定有辦法治雨。隻可惜他老人家現在已經避世隱居了……他也不願意過多插手人間事來著,他總說強行逆改天意會遭雷劈,所以像他那種本事特別高的世外仙人,生活於人世間就要學會自控,不能全憑自己的意願行事,這樣擾亂人間秩序,對凡人不好,對他自個兒也不好。”
失落的說完這句話後,我又察覺到三哥的冰涼眼眸更加漆深了,猜出了他這會子鐵定是在胡思亂想,心頭很不爽快,是以無奈之下,我隻好將頭再垂低幾分,有意與他鼻尖相貼,親親密密的柔語哄著他:“你別多想,我師父才是我第二個爹,我師父活了很多很多年,他那年歲給我當爺爺都綽綽有餘了,我師父待我,那是單純的長輩寵愛小輩之情,你可不許胡亂臆測,被我師父曉得,他會生氣的。”
三哥俊臉這才褪去了淺淺幾縷冷意,開口的言語裏,依舊夾雜著諸多不悅:“正是因為他老人家活得久,卻數百年姿容未改,翩翩君子風度,我才擔心,我的傻辰兒會不會被他騙了去……”
“你別胡說。”我環住他的脖子,將唇貼到他的耳畔,紅著臉,心跳如鼓的與他咬耳私語:“我師父他正直著呢,他很有原則的!他是個好人……更何況,他已經有心上人了。我不是同你說過麽,我的二師父與他一起種過雙生九霄花,我二師父,就是他藏在眼裏,放在心裏的那個深愛之人。”
“他都有心上人了?”三哥暗暗鬆了口氣,溫柔了下來:“真的麽?”
我點頭堅定道:“當然是真的了!他們都已經成親好久好久了。隻是每每入朝辦事,我二師父都嫌麻煩,不想跟著他,他本人又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所以朝中知道我師父已經有媳婦的人,很少很少很少。連我皇兄都是在我回宮後才知道他有師娘這檔子事的。”
“倒是,要恭喜他了。”心底的擔憂得已清除了,三哥終於又恢複了先時的溫潤款款模樣,似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樣兀自念叨:“對你沒心思,就好。”
我不禁噗嗤笑出聲。
這個三哥,還真把我當成什麽稀世的寶了,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與他一樣,這般寶貝我……
沉靜了片刻,三哥抱著我又接著問了下一個問題:“後日,是不是就可以祭法陣,解雨災了?”
說到法陣,我不禁猶豫了一下,沉默片刻,我與他老實交代道:“三哥,我打算,今日就啟法陣。”
“今日就啟?”三哥斟酌著詢問:“不是須得等上九日麽?當下九日之期尚未至,為何,突然要提早啟法陣?時間未到,也能將法陣成功開啟麽?”
我伏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吟歎:“是否能成功開啟……我隻有一半的把握。臨熙城的百姓已經不能再等了,萬一葛行舟那邊又使什麽齷齪手段……我承受不了那個代價,臨熙城的百姓也承受不了。更況且……法陣的陣腳被人動了,即便等上九日之期,能不能成,結果也是同現如今開啟的結果一樣。”
“什麽?”三哥壓低聲,淺淺追問:“法陣的陣腳被人動了?何人動的?”
我將頭埋進他的脖子裏,貪婪汲取著他體膚之間的清香與暖意,疲倦嘀咕道:“暫時還不知道,隻能判斷出,法陣是在城牆倒塌那夜被人損壞的……小蝴蝶沒了,那麽多無辜百姓都沒了,我如今,也沒心情再去追查到底是何人在我下的法陣陣腳上動的手腳了……待雨災過去了,便一切都雨過天晴了。三哥,臨熙一行,我好像體會到了師父常說的,愛恨酸,離別苦了。三哥,原來人世間,這麽多的傷情事……”
他抱著我,亦是往我身上貼了貼,安靜良久,方道:“回去了就好,辰兒還小,不該經曆這些。”微微側過俊容,一口熱息灌進了我的衣領裏,他體貼道:“法陣的事情,我會讓小黑他們暗中去摸一摸線索。既然決定了今日要啟法陣解雨災,那我陪你。不管成敗與否,都不許有壓力。”
我乖乖點頭:“嗯。”一雙小爪子不安分的往他耳垂上揉了揉,我這才同他清算剩下的賬:“對了三哥,你怎麽曉得女孩子都喜歡被人這樣抱?你一個未婚青年,如何曉得這等哄女孩子的法子?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以前身邊有姑娘了,旁的姑娘教過你這些?嗯?”
我凶巴巴的撫著他耳朵質問他,他無奈一聲輕笑,正兒八經的同我實話實說:“哪有什麽姑娘?我在潁州時,每日都挺忙的。這些事,我都是聽硯北說的。硯北在潁州有個四五歲大的小妹妹,因著硯北總在侯府當差,極少回去看望雙親與小妹,所以那個小矮個兒姑娘隔三差五就偷偷往侯府跑,每每蹬著小短腿衝到硯北身邊時,都會摟著硯北的腿撒嬌要抱抱。硯北也是被那個小妹纏的沒法子,每次逢上,就隻能乖乖先放下手頭的事務,將她抱起來,好生哄著。硯北以前同我說,女孩子大多心思單純,討她歡喜亦是極為簡單,抱一抱,說點好聽的話,她就算是心中藏著潑天的怒火,也會頓時煙消雲散的。我便想著既然女孩子都喜歡被抱,辰兒應該也不會例外,左右都是自家的姑娘,多抱抱,不吃虧。”
這個解釋聽起來,卻也合理。
我故作賭氣:“好吧,那這次就算你勉強過關了!”任性的扯了扯他耳尖,我警告道:“別讓我逮住你與旁的姑娘有個什麽關係,不清不楚……不然,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要是敢綠我,我就一口咬死你!”
他被我逗得輕笑,頷首鄭重其事的承諾:“好,我發誓,我此生,絕不負辰兒!若有違背誓言,便被辰兒咬死,永不超生。”
“這還差不多。”我心情倍感舒適的深呼了一口氣,親昵的將他脖子再摟緊些,薄唇有意印在了他的側臉上,裝作同他說話:“我也不會負你的……”尾音嫋嫋散去,我趁他走神,偷偷往他臉上吻了一下……
他臂上一僵,被我吻過的臉畔,餘紅漸濃鬱……
“辰兒……”
——
午時末刻,我命崖魘與小黑在城南設下了祭台,悄無聲息的便攜著花藜崖魘,與三哥一行人等趕往法陣陣心所在之處,啟壇施法,打算用靈力為江都解了這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災……
祭台四周的金色蓮花印相繼亮起璀璨光芒,蓮花的花瓣自木板搭就而成的台子上緩緩浮起,不多時,便化成了一盞盞立體的嬌媚金蓮。
蓮花八盞,浮於虛空中,緩緩轉動著層層花瓣,於蓮蕊之處透出一道道耀目的金色靈光。
八道靈光匯聚於一處,齊齊投落至罩在我頭頂的那片濃密烏雲上,我抬手凝聚周身靈力,腳下立時急風翻湧,生出一片片金色的火焰花花瓣。
花瓣如火如荼,攀著我的衣擺緩緩而上。我按著師父告訴我的法子,一手結出了白玉神印,踮腳飛身便將掌中印記朝九天之上的那片濃雲送了過去——
道道金光將烏雲映襯的雲痕斑駁瀲灩,我執印而上,卻在差一點便要接近那塊雲朵時,被一股強大的阻止給猛地擋了一下。
那強力太過凶悍,我身子一震,往下麵落了些許距離,險些就周身靈力不穩,一失足從高空中掉落下去了……
索性一次失敗並不足以磨滅我想要驅散它的決心,我雙手結印,掌中泛著銀光的神印瞬間變大了無數倍,似一柄足以為兩人遮風避雨的傘麵那麽大,流光溢彩的遮在我頭頂,隨我一起朝那片崩裂著深藍光澤的雨雲靠近了去……
神印不出意外的再次被雨雲的強悍力量給擋在了兩丈距離開外,我咬緊牙,繼續掌中聚集靈力往靈印上送,可雨雲的力量太過強大,又加之禁錮雨雲的封印,四處陣腳被毀了一處,以至於原本穩操勝券的事這會子因為雨雲的力量並未被完全被禁錮,而變得隻剩下了一半把握,想要抗衡它,簡直難上加難。
我的法力本就低弱,照著目前這個情勢來看,今日我若想強行破了它,恐怕多少也得貢獻點鮮血與真元出去……最好的辦法,是再等九日,待重新加固了那處被毀壞的陣腳後,等封印法陣大成,屆時再來對付它便簡單多了……
可九日這麽漫長的時間,我能等,臨熙城的百姓們還能等嗎?
即便我願意等,臨熙百姓願意等,誰又能保證那破壞封印陣腳的人不會再下第二次手?
末了不過是九日複九日,久久陷入一個死循環而已。
所以,不管從哪方麵著想,今日這臨熙雨災,都必須要解決了它!
下定決心後,我終是鋌而走險用了一個萬不得已的法子——用自己修煉了十幾年的真元,來渡入靈印,強行擊碎那片滯留於江都府上空遲遲不散的行雨烏雲……
一縷縷真元從指尖滲了出去,化作道道銀光,鑽進了罩在頭頂的那道火焰花型神印上……
真元抽體而出,不多時,我便很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的身子愈發寒涼,體力愈發不支了。
堅持用真元穩固掌中靈印半刻鍾後,一股子猩熱感從我心口處洶湧衝上,猝不及防便抵上了喉頭,張口嘔了出來——
深紅的血跡弄髒了我胸前的堇色衣襟,我強壓著腦中的昏沉渾噩感,一手運起靈力,集畢生之力量,一掌覆壓在穩固神印的手背上——神印乍然金光大現,猛地一道力,將積攢於明媚陽光下的那片黑雲給撞裂了無數道口子……
五彩天光從黑雲的裂縫中傾撒下來,遠遠瞧著,那破裂的雲痕裏,好似生出了一盞盞明晃晃、神聖高貴的金蓮花……而蓮花的花瓣,正一點點被九天的五彩光華給吞沒噬盡……
掌中靈力陡然消散,縈繞在裙琚邊的金色火焰花也徐徐褪去了刺目顏色,金光沉澱,化成了溫柔的淡紫。
身子沒有靈力的支撐了,我腳下一失重,便從愈發明亮的高空裏跌了下去——
快要砸到地麵的那會子,無數紫色花瓣從我袖口裏鑽了出來,飛花如雲,片片盤踞在了我的身下,蓄起一層淡淡的紫光,托住了我的身軀,送我緩緩墜落人間……
“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