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雲程萬裏

  吳逸躲到了洞口之外。


  方才那一抹婀娜的景致,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兩世為人,其實還從沒見過這種陣仗。


  見鬼,療傷而已,還能爆衣的?


  他不大確定白蓮衣有沒有看到自己,畢竟自己是在她睜眼之後,愣了一下,才用雲體風身瞬出來。


  希望她別有什麽誤會才好……


  “吳公子?”


  說來就來,一陣嬌軟的聲音自吳逸身後驟然響起,驚得他身子微微一抖。


  吳逸當然不敢貿然回頭看,他咽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白姑娘……身子恢複的可還好?”


  “朋友見麵,怎麽連頭也不肯轉過來?”白蓮衣話裏語氣清冽,聽不出是喜是怒。


  吳逸聳肩苦笑道:“白姑娘,你就別逗我了,你還是先弄件衣服穿上,我再回頭吧。”


  “穿好了,你回頭吧。”白蓮衣道。


  “這麽快?”吳逸雖然知道她修行在身,按理說變身衣服應該不難,但腦中剛剛那一抹綺麗之極的胴體閃過,又讓他有些猶豫。


  不過想想,她也沒理由拿這種東西消遣自己,於是深呼吸一口氣,讓臉色恢複如常後,佯裝淡定地轉過了身。


  回身一見,白蓮衣已經身著一身純然無瑕的素淨綢衫,下擺一件雲紋褶裙,青絲用玉釵挽起發髻,一副端凝而不失風情的姿容。


  吳逸見她麵上容光已現,體內金丹也運轉如常,此時才麵上真正鬆了一口氣,心裏的擔憂也如巨石落地,徹底踏實了。


  白蓮衣定睛望著吳逸那張臉,麵色一沉,慢慢問道:“剛剛,你看了多少?”


  這語氣陡然清冷,令吳逸又翻了個白眼。


  我就知道過不了這關。


  他無奈答道:“姑娘想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當然是真話。”


  吳逸:“看了一點……就一點。”


  白蓮衣冷臉瞬間轉作七分嫣然笑意:“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這不是你故意的。從你救我出來,到剛才你給我治傷,我都聽著呢。”


  吳逸奇道:“原來你一早就醒了?”


  白蓮衣葉眉輕挑:“從術法解後一直都醒著的,隻是妖術解後,我神意閉塞,口不能言,目不能見,隻能靠聽的。所以,吳公子這番搭救,我感激都還來不及呢,這種小事,你既是不小心,我也就不追究了。”


  吳逸拍拍胸口:“那就好……”


  白蓮衣望著他,笑眼彎成天上新月,梨渦淺淺,與吳逸並肩而行,道:“話說回來,眾人都看我是妖怪,你怎麽認出來那是我的?”


  吳逸想了一下,很自然地應道:“我小時被火爐煙熏出了眼病,師傅為了治病,就傳了我一門眼法,這種眼法能辨妖氣,識正邪。別人看你是妖,而我看你是人。”


  白蓮衣聽著麵帶欣喜,轉眼卻又眼中黯淡,唇中微動,用極低聲音呢喃著:“可惜我也不是人啊……”


  吳逸一直偷偷用餘光瞥著她,過人聽力將這一點低語聽在了耳裏,也看出了她這一點女兒家的神色微動。


  大概是能猜出來一點,她自己是白老鼠修煉得的道,比常人修煉其實還要難出不少,老鼠又是世人眼裏極卑賤的動物,她這一路走來,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冷眼和輕賤。


  回想起在彩雲間內堂裏她掛的那副白鼠拜觀音的畫像,也與此有關。


  唉……


  吳逸慢慢開口:“白姑娘,我一直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


  “嗯?”


  “姑娘應該是道門師承,但手上的寶劍卻叫地湧劍,還有枯月嶺時,使出的劍陣,叫‘半截觀音陣’,地湧之名,應該是取自佛家語‘地湧金蓮’,觀音當然也是佛家語,姑娘難道還兼修佛法嗎?”吳逸一開始時其實還沒有想到這一層,畢竟地湧這名字總讓他想起前世所知的金鼻白鼠精,如今時過境遷,再想起來,他才覺察出個中的異樣。


  說起來,還是因為姓宋的那個姑娘,正因為看見了她那顆既名舍利子,又為內丹的金丹,他才對此多留意了一點。


  這個世界的白鼠精雖然不是《西遊記》裏惑亂鎮海寺,擄走唐僧的地湧夫人,但她又和哪吒的妹妹以姐妹相稱,不知道會不會也和天上李天王有些關係?


  白蓮衣聽罷,袖中取出玉釵,迎風一晃變作了地湧劍:“公子可還記得我說過,這劍是我師傅在南海淬煉而成,本來此劍不叫地湧劍,是我得此劍後,隨師傅遠赴南海練劍,在一座石鑄蓮台上苦修練劍時,偶然一日蓮台上地生金光,照映劍身,師傅來考察時我才知道,這地方原本是一座禪院,荒廢已久,蓮台上附了一位高僧圓寂的坐印,坐印化成陣圖,附在了我的劍上。”


  白蓮衣手腕一抖,地湧劍迸發雪練似的白光,挽出一個劍花,白光曳動,猶如銀蛇飛舞。她歎道:“師傅說佛門重緣法,也重心誠,我雖非佛門,苦修之心既誠,有緣引得陣圖相應也是不足為奇。都說南海為觀音道場,我在南海朝觀音菩薩拜了三拜,就將這劍取名地湧劍。至於說兼修佛法,我修為淺是萬萬不敢這麽做的。”


  靜靜聽完了白蓮衣的敘說,吳逸轉過頭,望向白蓮衣那一張玉容,說道:“姑娘,心誠則有靈,既然那位高僧圓寂後所留陣圖,能被你練劍引動,高僧有靈,想必也不會介意姑娘是人不是人,天上的神仙也不全是人相,那奎木狼,井木犴等星君,不都是獸麵尖牙麽?隻要不入妖道,是什麽又有什麽要緊?”


  白蓮衣眉間愁緒稍褪,輕歎了口氣,又瞧向吳逸,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此番要是沒有吳公子相救,我可能一身修為都要淪為那妖精煉丹的養料了。以後若有幫忙的,隻管吩咐,救命之恩,蓮衣永不敢忘。”


  言罷,她竟真的拱手抱拳,朝著吳逸躬身行禮,嚇得吳逸急忙抬起她的手,苦笑道:“免了,朋友之間,應該的,不過白姑娘,你是怎麽被施了妖術綁到寶象府來的,還有又跟什麽郡主扯上了關係?”


  白蓮衣聽到這一問,卻也麵露不解,蹙眉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在陽城外出遊時,就被天上一團巨大火光,照頭裹住了,來人隻聞其聲,不見其形,他神通廣大,我完全不是對手,就被變成了妖身,神智完全被妖氣遮蔽前,隻聽到外頭說過,是什麽什麽……將軍?”


  “將軍?”吳逸眉頭一皺。


  白蓮衣很努力地回憶著,想了片刻,才脫口而出:“好像,這妖魔被叫做什麽,禦車將軍……”


  禦車將軍?


  摩利支天座下禦車將軍?


  吳逸心裏陡然間升起一股悚然寒意,這個名字,他不是第一次聽見。


  除掉用閻王鬼草害人的卯三娘就提過她的靠山是這個摩利支天座下的禦車將軍。


  聖尊師傅也說起過,他是摩利支天座下駕車的一頭金豬,類似於《西遊記》裏的豬八戒。


  甚至於武器,都是一模一樣的九齒釘耙。


  如果他沒記錯,聖尊師傅還說過一件事,那就是這個禦車將軍即使下界為妖,那也是妥妥的大羅仙境界,遠非當下的自己能敵。


  如果給她施了妖法的人就是禦車將軍,那麽豈不是代表,那個所謂的郡馬,就是禦車將軍?

  自己不久前明明看見他跟著伯眼道人一塊上天炸了,現在想來,他若真是禦車將軍,一個大羅仙死在這種爆炸裏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比太上老君私生子是紅孩兒還要不可能。


  而且既是如此,自己當初從他眼皮底下救下了白蓮衣,他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隻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就隻有那個妖道沒忍住動手,被吳逸扒了衣服。


  他如此神通廣大,應該隻需要略使些手段,應該沒理由攔不住自己一個龍虎境吧?

  可是卻始終沒看他像伯眼道人那樣對自己出手。


  他是有什麽算盤,故意放走他救走白蓮衣下大棋?

  還是說,別的原因……


  ……


  ……


  在東秦國以西數萬裏外的國城之中,用於接待外賓的會同館裏,金壁風的臉色沉如黑鐵,手中悄然攥緊玉牌。


  他才剛完成自己的事沒多久,就聽到玉牌中傳來了奎牛與青萍上仙身死的消息,奎牛是教中聖獸,青萍上仙是青萍劍所化,修為不凡,都是教中重要助力。


  大事未成,就先折二將,本來行事一向隱蔽低調,竟然折在了此處。


  金壁風心情相當不好,此來獅駝嶺,本來聽說有三魔盤踞嶺上,此國人畏於傳聞,不敢相近。


  但他實際到了才發現,所謂三個魔頭一個都沒見著,輕而易舉地采了幾株陰陽二氣草,自覺珍寶得來甚易,沒多久就聽到了如此噩耗。


  事關重大,拿著從八百嶺獅駝嶺上采的陰陽二氣草,壓住心情,快步前去向會同館遞交辭行國書後,出了國城門,便身化虹光,朝著東邊天際,飛縱而去。


  等到金壁風消失在天邊許久,此時三國主所在的圖南宮高高屋頂處,有兩個男子將這一幕收在眼底。


  一個華服金冠的男子正躺著,遙遙望向遠方。


  三國主蘇渤拉尼伸伸懶腰打了個嗬欠,眼皮半垂:“這牛鼻子還真貪心,一次摘了幾株草,也不知道是幹什麽,這草可沒法煉什麽長生不老藥。”


  他身側站著一個同樣華貴錦白宮袍的壯碩男子卻是麵色微顯嚴肅:“這個人身上的氣息總感覺有些不對……雖然他隱藏的與普通修士無異,但總感覺不像人間道門……”


  “二哥……”


  蘇渤拉尼露出一副自信的笑容,“在西方待久了,小弟有些筋骨癢了,要不,我去跟他一把,瞧瞧他做什麽?”


  錦白宮袍男子笑道:“三弟這是按捺不住了?”


  “算是吧。”蘇渤拉尼答道。


  錦白宮袍男子也沒有阻攔的意思,隻道:“雖說這世上大概沒人比你更快,隻得小心,別顯露神通太過,不然引起異象招惹那些家夥注意就麻煩了。”


  蘇渤拉尼自信應答:“知道,小弟我可惜命的很。”


  他華服一飄,兩腳隨即懸離了屋頂。


  兩臂張開,背上兩道金光迸出,猶似大鳥張翼。


  “好久沒試試了,振北圖南,雲程萬裏……”


  “颯!”


  金光瞬間撕裂天上層雲,在千萬裏天上劃出一道長長金色天路,遙遙延伸向無邊之際。


  蘇渤拉尼的人影早已不在原地。


  驚風驟起,吹得圖南宮頂上錦白袍男子衣袍飄動,其人卻身形巍巍,穩如泰山。


  他遠望天邊曳出的長長雲光,有些無奈地歎道:“都說了讓你別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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