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陽初動處
戴著玉冠的男子表情倒是淡然,他屏退左右仆人,站起身子,道:“我前一刻就已感知到,南方有天文異動,星宿臨凡之象,也不知是誰施了如此大法。倒是你,讓你在水裏冥思修行,不過稍有異動,就如此心浮氣躁,唉……”
被稱作蘇渤拉尼的男子藍袍一擺,卻也不惱,笑吟吟道:“小弟我不像兄長那樣武能一怒退千軍萬馬,文能一紙書簡令四海龍王為友,府嶽城隍為朋,但要有危險,我這‘雲程萬裏’要保命,還是可以的。”
玉冠男子輕歎一聲:“你身法固然世上絕無,但總還是要專心修行,不然遇著大能者,總有吃虧的危險。”
“兄長說的是!”
蘇渤拉尼笑著恭敬行禮相應和。
二人行走於湖岸邊,腳下踏著仆從鋪就的裘毯,一路花草簇擁,走到了一座碧瓦涼亭處。
酒盞美食已然備好,二人入座享用間,蘇渤拉尼手握夜光杯,一盞美酒下肚,歎道:“這龍血釀的酒當真不錯,可惜二哥不在城內啊。”
玉冠男子笑道:“誰讓他走的早,往東去會什麽道友去了。”
“可惜,可惜。”蘇渤拉尼拿起被仆婢斟滿的酒,杯中運力,裏頭酒水凝成一坨水珠,送入了口中。
二人暢飲談笑之時,一名渾身帶甲佩刀的侍衛快步疾走而來,上前跪道:“稟報大國主,有貴客到會同館,奉上國書一份。”
玉冠男子聞言,放下酒杯:“貴客?呈上來。”
一旁隨侍取來奉上國書,玉冠男子打開一看,不多時,他就向位於側座的蘇渤拉尼笑道:
“三弟,找你的,是那個叫金壁風的散修客。”
“金壁風?”
蘇渤拉尼接過大國主的國書,細細端詳,也灑然一笑,隨即起身朝那侍衛說道,“傳令會同館,說讓他到圖南宮門外等候。”
侍衛退下後,他向大國主欠身行禮道:“小弟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大國主微微頷首,蘇渤拉尼藍袍一動,背上閃出兩道金光,轉瞬間,就已消失不見,天空中,隱隱傳出破空之聲。
等人走後,大國主悠然拿著仆婢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握著酒杯的手上中指,戴著一枚金光赫赫的獅子頭戒指,獅頭冠上,還鑲著一顆青綠色的寶石,輝光熠熠。
……
……
與此同時,在一處幽黑不見光的地方。
血紅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圍一片。
禿峭岩壁上,紅光映射出一片圓狀的光幕,輪廓形如一個巨大的眼珠。
那片光幕裏,顯示著一個懶懶散散的年輕人,正對著光幕之處,悠悠豎起了中指。
而這,全被幽暗之中的幾雙眼睛,全看在了眼裏。
他們不知道這中指是何寓意,但毫無疑問,這裏頭幾乎透過光幕的挑釁感,是千真萬確的。
他們看到的,是奎牛死前眼裏所見之物。
而那個豎起中指的,自然就是吳逸了。
“豈有此理……”
“沒想到橫生枝節……功虧一簣!”
“青萍劍死也罷了,連奎牛都……”
幾個瘦長黑影,死死盯著奎牛生前所見的最後一點畫麵,竊竊私語。
說話的幾個聲音裏男女夾雜,老少皆有,但無一不是充滿了怨毒憤恨之意,仿佛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無邊深淵之中喊出的低語,駭人之極。
但很快,這陣私語就被一聲低沉的喝聲止住。
“都冷靜!少失了分寸!”
這聲一出,幾道黑影立時噤聲,齊齊循聲望去。
黑暗之中,一道紫色虹光乍現,變換出一個端坐於玉座上的模糊人影。
“恭迎四劍使!”
剛剛還各自私語的幾個黑影都齊齊低頭拜道。
被稱為四劍使的那道模糊人影,緩緩言道:“青萍劍大事未成,就已惹了明麵道門中人注意,眼下教主大計一天緊過一天,不容再有閃失,你們更該加以留心。”
“是!”
見眾人答應,四劍使虛影中瞬出兩道如電血光,擊在岩壁上的一團光幕上,正中影像裏頭的吳逸。
紅光消散,岩壁上穿出了兩個熔洞。
“看來,隻能告訴金護法了……”
廢墟之間,穆天洪如今不得不重新審視遠方這個少年。
身臨絕境,一招驚天動地的拘神法,就輕易扭轉了局勢,降伏奎牛於頃刻之間。
這若不是哪路散仙臨世,就是有天大的造化傳承。
“吳小兄弟,真人不露相,當真是好本事啊。”他攜同四位副將,走向吳逸,拱手道謝。
吳逸有些勉強地笑道:“哪裏,都是福象將軍靈位相助,草民不敢居功。”
“莫要謙讓,就算是福象將軍真靈所助,能喚得天星下凡的,修為也絕非等閑,我是寶象府將軍,豈有不知之理?小兄弟曾說過師從西牛賀洲一位散仙,敢問是何方仙長,出自何處宗門?”穆天洪當然不會被他的話給搪塞過去。
又來這套……
吳逸每一次都想吐槽這幫子修行人言必稱師門來路的套路。
幸虧剛剛和奎木狼的對話沒有太大聲音,不然自己想找借口糊弄都沒得糊弄。
他稍微裝了下樣子,整理衣襟,對著穆天洪道:“唉……其實家師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說了,將軍也未必認得。”
“但說無妨。我若知道,定然以神霄宗門人之名修書一封,以表感謝。”
神霄宗?聽著名頭還不小。
吳逸稍一沉吟,便道:“家師乃是住在西牛賀洲的太乙散仙,自號鎮元子,宗門嘛,他老人家常言三清是他的故人,四帝是他的朋友,諸天神祇都當不得他一拜,我也隻是外門弟子,無緣跟隨他修行,宗門是什麽,我也不知道。”
唉……隻好委屈鎮元大仙又給自己當一波擋箭牌了。
本來隻是一問,穆天洪這下卻像口裏吞了雞蛋,怔怔著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他一個神霄宗弟子,對天下各門的散仙高人,隱士遊仙都知道一些,知道世上有隱居不出的人仙實屬正常。
但還沒聽聞過,有哪路修道的,敢誇如此海口。
三清號稱“群仙之祖”,四禦為“諸神領袖”,與三清四禦同輩論交,就是神霄宗開山師祖,由登玄境大成白日飛升的道靈天師,也不敢有此狂言。
這簡直就跟兒子,與自己親生父輩叔伯,甚至祖宗稱兄道弟一樣離譜。
就是能登得仙山洞天注得仙籙,甚至飛升大羅成就天仙道果的,估計也不敢這麽說。
可麵前這小子,竟自稱他師承如此,若非有通天徹地的本事,想來也不敢有此妄言。
穆天洪一念及此,忙雙手抱拳,拱手正色道:“小兄弟原來是太乙玄門,恕本將軍孤陋寡聞,原來天下之大,還有這等通天徹地的仙長,失敬失敬。”
盡管穆天洪還是不敢相信,但似乎也隻有此等理由,能夠解釋吳逸身上的那些驚世駭俗的術法。
兩人寒暄了幾句,穆天洪令部下翻查周圍廢墟,確認有無傷亡。
結果屬下回報的是,將軍府內,一共損毀房屋十三間,巧的是,附近四周都是閑置房屋,沒有一人傷亡。
相比於六十年前奎牛肆虐全城幾乎把整個寶象府都化為人間地獄的慘狀,現在的這點可以說已經是把損失降到了最低。
聽到部下回報清點損失傷亡時,穆天洪明顯的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他再次鄭重地朝吳逸拱手行禮,謝道:“此番大難,多虧有小兄弟出手,才不至於釀成大禍。本將軍在這裏謝過了,等事畢之後,我上表朝廷,定然要重重相賞。”
“不不不,都是神將之功,我有什麽功勞?”吳逸忙慌推辭,心裏想的卻是,沒想到聖尊師傅還真說對了。
她事先說過,這一難不會有人死去,沒想到真的沒有傷亡。
這也在她計算之內嗎?
將軍府內損毀不小,由於見眾將忙碌,吳逸不想耽誤穆天洪的善後工作,就先告了辭,走出了將軍府。
行出府外,吳逸看見疏散行人後的街道上一片空蕩蕩,不見半個人影,不禁有些感歎這穆天洪治軍嚴謹,從事發到降伏妖怪,其實時間並沒有多久。
但距離妖怪最近的城北一帶,百姓都被士兵帶領下盡量疏散,在這種突發的情況下都能保持一定秩序,想來寶象府官府平時的口碑是真的不錯。
吳逸在街上走著,正打算往自己住的那家客棧去看看時,他體內玄氣就在這時,發生了一陣莫名地鼓動。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自己體內逐漸升溫。
他意識不由自主地,就遁入了體內熟悉的清濁天地中。
這一回,吳逸看到了,灰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天上清氣升騰之處,有一團金黃色的光亮,高高懸起。
這團帶著暖意的光,令吳逸在這片隻有清濁之氣的世界裏,第一次,感到了溫度之差。
這是……太陽?
吳逸歪過頭遠遠望去,見那團光隱於天上清氣之間,光芒雖亮,卻又不像現實裏的太陽那樣刺眼,即使吳逸凝目而視也覺得這團光相當柔和。
感覺像太陽,又感覺不像……
“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
正當吳逸撓頭不解時,聖尊師傅的聲音出現了在他身後。
吳逸循聲而望,聖尊她果然躺在雲氣之上,翹著二郎腿,這回,變的仍是白衣紫冠的男裝女子形象。
“啥意思?”吳逸覺得這詩有點耳熟,似乎在哪聽過。
聖尊道:“意思就是,天地將成未成之際,在萬物未生之前,有一陽先天之氣初動,之後天地才能真正分開,日月星辰,萬物方能生長。”
“所以這代表啥?”吳逸此前已經大概知道,自己體內正在模擬一個新天地誕生的過程,但他不知道,中間的種種變化,對於他的身體而言,意味著什麽。
“唉……”
聖尊手中變出折扇,戳了戳自己太陽穴,眉頭不耐煩地皺起道,“跟門外漢解釋真是麻煩,意思就是,你即將突破存神,邁入凝成龍虎二氣的龍虎境,明白了?”
這下吳逸就懂了,早說人話嘛。
不過,這才多久,自己就快邁入龍虎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