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弄拙成巧(二)
夏日天亮的格外早,曙光如同水波四散,金燦燦的朝暉伴隨冉冉上升的紅日,將東方的天際侵染成紅彤彤的色彩,似一片橘紅的汪洋大海呈現在滎陽城外連綿山脈的主峰上。有疏落的風吹過,帶來夏日裏難得的清澈的涼意,夏侯山莊大門之外的木芙蓉隨風搖曳,雖還未到開花季節也盡顯婀娜多姿。
隨著時間點點滴滴的迫近,及笄嘉禮是否能夠如約順利舉行尚且待定,然而這已經不是夏侯寧波夫婦最為關心的一點,揪出投井下毒的幕後黑手,順利救出夏侯梓陽確保平安歸來,才是憂心如焚的心事,也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匆忙用完了早膳,夏侯寧波便親自審訊因為攜帶有毒之物和兵器被捕的幾名嫌疑人,淩峰和楚雄率山莊的侍衛隊加大了對滎陽城的搜索,尋覓蛛絲馬跡。
淩峰知道夏侯梓陽沒有落在白浪等人的手上,自然也就明白夏侯梓陽沒有被賊人挾持,他雖想不通為什麽會在動手之前走漏消息,但從內心而言正如白浪所說,竟替夏侯山莊躲過一場無妄之災懷有懷揣一絲竊喜之情。夏侯梓陽應該是賭氣暫時離家出走了,和那個叫毛豆的市井小子混在一起,想到此,淩峰眉心微微一動,他輕輕地噓了一口氣,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湧上一股酸楚的味道,像是炎熱夏日裏被檸檬汁或蘋果醋浸過一般。
安若曦和潘羅姐妹等人也表示願意出一份綿薄之力,發動自身人脈關係尋找蛛絲馬跡,自己也打算奔走於街頭巷尾或鬧市一隅探聽消息。
薩日娜和隨從無暇多管夏侯山莊的閑外之事,無論它是七零八碎的瑣事,還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她爽然地揮了一揮衣袖,聲音高傲中透出一縷清冷,朗聲道:”中原高門大戶的地方看了,茶喝了,飯吃了,除了學到了一些借刀殺人、張機設阱的本事外,就不過如此了!也算長見識了!”
山莊的侍衛對此不屑之言怒氣衝衝,臉色發青,顯然就要作色,卻忽然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音,回頭一望,原來是蓬麵人見毛豆久去不回產生坐立不安的情緒,變得焦慮煩躁起來,一不順心便摔了茶杯,推了方角桌,見有人上前大聲斥責,便莫名其妙地口中咆哮道:“庸奴!你還能再作惡乎?“這摸不著頭腦的話讓山莊的侍衛大為冒火,欲要衝過來把他摁在地上好好地教訓一頓,卻不料還未近身就被他快如電閃的掌風直接拍到了地上,頓時感到、全身一震,手臂酸軟,不由發出一聲哀叫。
見此情況,原本站崗佇立在蓬麵人身後距離幾尺的兩名侍衛,立馬挺玄鐵鋼刀昂首直入,刀刃明晃晃地抖動,發出了嗡嗡之聲。眼見刀鋒就要削到後頸,蓬麵人腳步微動,提氣竄出,向右踏出兩步,直接憑借耳力反背徒手擋刀,隻聽鐺鐺一響,鋼刀被攔腰折斷而落地,這空手劈白刃的手速堪比追風逐電般,讓現場侍衛目不暇接,也讓準備跨出山莊門檻的安若曦等人微有詫異之色。幸虧他還不欲傷人性命,手上並未下了狠手。
朱一彤連忙上前勸阻,笑意似弱柳扶枝,盈盈道:“大家都是擔憂夏侯家大小姐的安危,隻是一場誤會罷了。”說著,拉了拉蓬麵人的衣袖,耳畔悄聲道:“莫要躁怒,毛豆未必有什麽事,咱們在這裏有吃有喝的,不吃虧。”
蓬麵人本來有怒氣在胸中徘徊,按捺不住發作的性情,無意之中與朱一彤相視一眼,登時怔住,興許是被少女微啟紅唇的柔聲所打動,他的眉頭鬆了一鬆,濃翳的陰鬱微微散退。安若曦抬起眼皮,凝睇一眼,見夏侯山莊的侍衛對蓬麵人已經產生了敢怒而不敢言的不悅之色,心想他武功高強卻貌似有些神誌不清,若是再獨自讓他留在山莊,弄不好又會因為一言不合就與侍衛發生爭執動起手來而不好收場,便含了一縷淺笑,對蓬麵人道:“這位客人,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對滎陽城想必也有不少想逛的地方,不妨和我們一同出去走走看看,興許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你那位小兄弟。”
蓬麵人心思一轉,點了點頭,環視一周,喃喃道:“這山莊橫梁壓頂,運勢受阻,必有晦氣。“對此,山莊的侍衛“呸”了一聲,一嗤恨意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蓬麵人嗬嗬一笑,不以為然道:“狗嘴若能吐出象牙來,不就成妖怪了?”一番反慫竟讓侍衛一時語塞,支吾著說不上來。
走出夏侯山莊,安若曦和潘羅姐妹倆選擇分道揚鑣各行其道辦事,蓬麵人跟著安若曦一行人向城中心的鬧市行進,朱一彤仿佛是因為介懷自己身份上的卑微差距並不打算跟著幾位各有身份地位的女主一道上路,而是選擇了留在山莊靜候消息,順便有個落腳的地方供吃供喝,自己何樂不為?
安若曦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向西城走去,這是滎陽城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人頭攢動,街販沿街叫賣的聲音不絕於耳,讓初到中原的她們開拓了對於市井之地的眼界,左顧右盼,興致盎然。美景離不開美食,安若曦讓人購置了灌湯包並分給了蓬麵人一些,細白如瓷的外皮包著鹹香鮮美的肉餡,湯味兒濃厚,很有嚼感,讓她對中原的名小吃頓時增添了幾分好感,再一凝眸,便瞧見蓬麵人並未吃包子,隻是用油紙將灌湯包小心地包裹起來,揣進衣兜裏。她以為蓬麵人舍不得吃,便淡然而笑道:“灌湯包要趁熱吃,不然包子皮容易粘在油紙上,造成包子皮破損,這樣湯汁就流走了。”
蓬麵人揚一揚眉,微一沉吟道:“我那個小兄弟就喜歡吃包子,不知道他現在餓著了沒?”
安若曦好奇地問道:“他叫你‘花大哥’,你卻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也不曉得姓氏名誰,你們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是什麽時候認識的?感情好像蠻深的。”
蓬麵人沉一沉聲道:“人與人相識,不在於長久,而在於赤城。有的人,認識了半輩子,還是一副蛇蠍心腸,如同披著羊皮的狼。”
安若曦含了一縷端莊笑意,心想此人若是正常起來說話倒是言之有理,有條不紊,想必之前受了道貌岸然奸人的坑害,才落得一個神誌時不時犯迷糊的下場。
正想到此,隨從女護衛一個走路不留神,撞到了迎麵走來步履匆匆來人的胳膊,來人隨即臉色一沉,嗔怪地睇她一眼,滿是奚落之色,怒斥道:“蠻夷娘們,你走路不長眼睛呀!”
女侍衛不甘心被罵,氣咻咻道:“你走路長眼睛,這麽著急走,是趕著回去奔喪嗎?”
來人神色傲然,眸中凝起一縷寒光,揮動手中釘頭向前極為鋒利的狼牙錘,精光四射,直接向腦門拍了過來。蓬麵人右掌翻起,從旁一把抓過狼牙錘,狠狠地甩出,絲毫不顧前部末端若幹破甲能力出類拔萃的狼牙狀寸長鐵釘,來人腳步踉蹌,握緊的狼牙錘來不及脫手,直接被軟索羈絆在半空轉悠了一圈,仰翻摔倒在地,後腦勺受傷滲出鮮血來在地板上作一朵豔麗的血紅花朵,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來人神色傲然,眸中凝起一縷寒光,揮動手中釘頭向前極為鋒利的狼牙錘,精光四射,直接向腦門拍了過來。蓬麵人右掌翻起,從旁一把抓過狼牙錘,狠狠地甩出,絲毫不顧前部末端若幹破甲能力出類拔萃的狼牙狀寸長鐵釘,來人腳步踉蹌,握緊的狼牙錘來不及脫手,直接被軟索羈絆在半空轉悠了一圈,仰翻摔倒在地,後腦勺受傷滲出鮮血來在地板上作一朵豔麗的血紅花朵,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當來人看清了蓬麵人的身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隻道:“又是你這雜碎多管閑事——”。原來此人正是皇城司諸司使陸琪,話音未落,兩道強勁的掌力閃到了他的耳邊,續而啪啪打在了臉上,留下清清脆的聲響和斑斑的血痕,煞是醒目。
隻見安若曦搖一搖手中剛剛在街邊買的白蘭花輕羅小扇,眼波宛轉,目光冷厲道:“我這一招‘犀牛望月’的破冰掌,送給你兩下,一是懲你對我苗人不敬,二是罰你對我客人不尊。”
皇城司諸司使陸琪等於當眾被一個女人扇了耳光,這讓他恚恨難當,眼下處於下風,隻好不能動怒發作,低聲下氣的地道:“我知錯了,請各位姑奶奶高抬貴手。”
隨行女護衛見安若曦使了一個神色,便橫了陸琪一眼,上前一步,代為奚落道:“知錯就要悔改,若是再出言不遜,我們就不會這麽客氣了!”
陸琪臉上無光,雖然不服,口中依舊忙答應道:“是、是、是,小的一定銘記姑奶奶的教誨。”
原本此事就此作罷。不料想,陸琪是一個睚眥必報之人,當他與皇城司的同伴匯合之後,心中亦是忿忿不平。相比之下,同伴似乎更在乎眼下沒能如期找到罪臣之女的下落,能否順利向上司交差的問題,便催促道:“你已經晚到了一盞茶的時間,讓荊王殿下等候了,口裏還在叨叨念念地囉嗦什麽?”
陸琪麵有不悅之色,帶著幾分惴惴不安,疾步走進了東風客棧的一間上房,拱手端行,行拜手稽首禮,恭敬道:“荊王殿下立而望之,下官卻因事耽擱姍姍來遲,實在罪該萬死。”
此人正是宋仁宗之子荊王趙曦,他頭戴通天冠,身穿蟒龍袍,原本負手而立,見簾子被有人掀開,便端然坐下,身體微斜,麵容在冠上垂落的白玉珠的映照下,顯得頗有威儀,徐徐撥著懷裏刻有龍紋的玉串飾,似笑非笑地道:“既然知道自己是罪該萬死,就選一種死法,自行了斷吧!”
陸琪心下駭然,連忙抱屈道:“下官該死。本應一切順利趕到,不料途中遇見了有犯上作亂之嫌的蠻夷,才特意留神了一會兒,所以耽擱了時辰。”
荊王趙曦不以為然,微微一哂,嗬嗬道:“讓你們找一個女人,你們幾個大老爺們連續多日所謂的奔波勞累都不見有任何音訊,虧還是皇城司的人!這會兒倒有閑情逸致管蠻夷的事,真是一派胡言!”說著,他緊握手指,目光淩厲如箭道:“滎陽城毗鄰京師汴梁,也算是地處半個天子腳下,有蠻夷犯上作亂?是譏諷我大宋二十萬衛戍禁軍是一群酒囊飯袋之輩?”
陸琪神色一僵,聲音有些顫抖,仍然勉力地道:“請荊王殿下息怒,下官隻是如實相告。雖說滎陽城距離汴梁不遠,但是近日來借夏侯山莊大辦及笄之禮,城裏的確混進了不少蠻夷細作之人,來曆不明,實屬可疑。”
“你們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現在卻給我閑扯這些我漠不關心的事情,以為瀆職之罪就這樣可以蒙混過關了?”來人慢慢摩挲著光潔的玉麵,語氣看似波瀾不驚卻滲透陣陣涼意道。
陸琪啞然片刻,鄭重跪下,叩首道:“荊王殿下請明察,那女賊人冒充被抄家流放的罪臣之女,輕而易舉地混入了教坊司,趁著入宮侍奉公宴佐酒的機會,悄然潛入了楊淑妃娘娘的慈元殿,盜走了明如月之照可以燭室的靈蛇珠,衛戍禁軍雖然在第一時間封鎖了京師城門加大排查力度,但還是讓她給開溜了,可見心機之縝密,計劃之周詳。下官和兄弟們奉皇命一路從汴梁追到滎陽,也是盡心盡力,片刻不敢稍作耽擱,情況都及時飛鴿傳書反饋給了大慶殿--瀆職之罪,下官實屬擔當不起!”
荊王趙曦兀自浮起一個幽絕的笑意,慢慢摩挲著光潔的玉麵,輕輕側首道:“我母妃的心愛之物丟了,你們幾個追查辦事不力,還敢來父皇來壓我,真是漲本事了!”
陸琪目光一縮道:“屬下冤枉!淑妃娘娘的寶物丟了,皇上尤為牽掛,特派荊王殿下從昭文館繁忙的事務中抽身出來追查,屬下自然不敢有半點鬆懈怠慢。”說著,他故意頓了頓道:“皇上近日身體抱恙,接連招了幾位皇子回宮,如果荊王殿下能夠從中有所表現,嶄露頭角,加之皇上素日裏對楊淑妃的寵愛,殿下的前程不可估量!”
荊王趙曦聞言一怔,心頭微微一顫,似是入神思索了片刻,他知道所謂昭文館繁忙的事務不過是整理曆朝曆代的殘破藏書,掌書籍修寫校讎之事,是個被邊緣化名副其實的閑職。他也明白自己的母妃雖然深得宋仁宗的喜歡,但是性格淡泊寧靜,素來不爭不搶,難以主動為自己爭取什麽名利,於是舒緩了神色,把弄著手中的玉串飾敲著桌沿道:“你倒說說看,本王應該怎麽個有所表現?”
陸琪以狡黠的目光投向他的質問,滿懷笑意,躬身道:“夏侯寧波將於翌日舉辦千金的及笄嘉禮,邀請了不少江湖名流和宮廷雅士參加,還有一些南蠻北狄、西戎東夷赴宴,想必場景十分熱鬧。”
“哪有如何?有什麽話就直接了當地說,不要欲蓋彌彰。”荊王趙曦神色肅了一肅,手指篤篤敲在桌上道。
“自古講究‘驅蠻夷而定四方’,咱們若是能夠發現夏侯山莊有勾結蠻夷串通一氣的蛛絲馬跡,豈不是立了大功?讓皇上另眼相看。”陸琪附耳低語道。
荊王趙曦雙眉暗蹙,不屑回眸睇他一眼道:“那夏侯山莊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無能之輩,憑借捕風捉影的蛛絲馬跡,他們就能招認這謀危社稷理當滿門抄斬的大逆大罪?”
陸琪亦笑,極力壓低聲音道:“殿下應該有所耳聞,那夏侯山莊與鳳陽閣有過往恩怨,多年來讓長公主一直耿耿於懷。蛛絲馬跡在咱們的手上自然不能成為鐵證,可是若到了長公主那裏,您知道憑借她‘一不做,二不休’的性格,難保不會添油加醋把捕風捉影之事釀成實事--到時候,荊王殿下您就坐等皇上的加封吧。”
荊王趙曦點頭會意,雙眸微睞,頗有幾分感慨道:“難怪堂堂的皇城司也會有辦事不力的地方,原本是把心思和伎倆用在了爾虞我詐、滿心算計上。很好,為本王分憂,本王日後一定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