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麗人行(三)
既然有夏侯山莊的金玉墜還在夏侯梓陽的手上,他的心頭就湧上一股“不吃白不吃,專挑貴的吃”的憤慨主為自己買單,雲蕭蕭也從來不是一個客氣的人兒,想起自己的貼身之氣,理所應該,受之無愧地拉著彤兒坐下,招呼著店小二再上一盤紅燜豬腳和山雞丁兒,一頓胡吃海喝起來。
正當吃的津津有味的時候,齊刷刷闖進來了一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身穿青綠曲領大袖,下裾加橫襴,腰間束以革帶,頭上戴襆頭,腳上登靴,一看就是官府公差的模樣打扮。因為店裏生意火爆,門店客滿,店小二便急忙迎上前來道:“幾位官人,小店現在已經滿桌了,暫且不能接待客人了,若要就餐,請等下一桌。”
一名彪形大漢掏出了一枚刻有“皇城司諸司使陸琪”的腰牌晃了一眼,一把將店小二推開,幹脆地回了一句,尖著嗓子厲聲道:“爺幾個看中了你這家店落腳吃飯,是給足了你天大的麵子,不要在皇城司麵前擺款兒、搭架子,這是找死!”
掌櫃聞聲立馬趕了過來,不敢有所怠慢,俯身連連賠禮道:“對不起,幾位大爺,請往裏麵走,到廳堂上座。”說著,便吩咐小二兒以免了原來就座客人的賬單為代價,讓原來的客人騰出位置來,讓給自稱是皇城司的幾位大爺,並讓小二準備上等的好酒好菜奉上款待。
一番禮數招待後,皇城司的彪形大漢頗為滿意,隨即又拿出了一張畫有明眸皓齒女子畫像展開後給掌櫃看道:“這個女人,見過沒有?她是因通敵被抄家流放的罪臣之女,原本應該被充入教坊司中充當官妓的,中途卻讓這個賤奴給逃跑了。”
掌櫃仔細端詳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道:“這每天人來人往的,生麵孔有不少,但是這個女子著實沒有見過。”
皇城司諸司使陸琪眼中露出一點精光道:“往後你們的眼角都利索點,但凡見過這個賤奴知情不報的,就是犯了窩藏包庇罪,一律查辦問刑。”
話音剛落,一個清澈犀利的聲音從樓上閣樓傳來道:“一群有娘生沒人養的察子,平日裏花街柳巷沒少去,還要逼良為娼,真是人模狗樣的雜碎。”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閣樓上怡然自得坐了一桌身著寬袖直領對襟長衫的韃靼人,正在興奮地吹著口哨,中間圍著一個戴著紅瑪瑙項鏈耳墜和鑲飾串珠紗巾、穿著描金刺繡連衫帶皺軟羊皮裙的靚麗女子,隻見她一幅修長窕窈的好身材,雪藕般的柔軟玉臂捧著香薷飲在手,啖著一串紅彤彤的荔枝,臨近桌邊放著一根七尺有餘的烏黑皮鞭,一雙黑珍珠般的雙眸似一池秋水映照出碧涼寒意,嘴角浮現出一個輕蔑的笑意,“呸”地一聲吐出了荔枝核,又托腮呢喃了一句韃靼語,引得同伴轟堂大笑,直不起腰。
皇城司的人相視一眼,憤然道:“你們笑什麽?”
一個韃靼人揮舞剛斧,雙手抱拳道:“我們家女主人說像你們這種人,就不配擁有妻女,隻配當醃狗!”
皇城司的人一聽這話那肯就此作罷,舞動手中刀劍兵器,躍身上前疾刺,韃靼人並不躲閃,提斧跨步迎了上去,火熱朝天糾纏打鬥在一起,難分難解。趁著雙方一片混戰,驀地裏嗤嗤嗤連響,諸司使陸琪射出了數支毒鏢,韃靼女頭領見狀抽身揮舞如同閃電般的烏黑皮鞭,眼前白光急閃,一道道似流星隕落的鞭影鞭打在極速飛馳的毒鏢上將其擊落,其中一枚毒鏢被皮鞭抽打一個彈回,折回方向向諸司使陸琪襲去。
陸琪見來勢淩厲,難以硬擋,隻能向後躍開幾步,踉蹌跌倒在大堂裏的房梁柱前,毒鏢就插在距離頭頂不到半寸的柱子上。韃靼女頭領斜身一閃,一腳皮靴重重踢中他的胸膛,讓他難以回刀招架,直接被韃靼人順勢持刀斧頂住頸部,頓時神色似霜打的茄子蔫了,主動含笑談和道:“江湖上的朋友,出門在外,實屬一場誤會!”餘下幾個皇城司的人見狀不妙,也變得低調老實了起來,不敢再輕舉妄動。
韃靼女頭領環顧四周看了一眼,眉心倏地一跳,續而恢複如常神色,轉頭揮了重重一鞭打在陸琪頭頂背靠的柱子上,帶著嫌惡口吻道:“要打就堂堂正正地打,不要搞暗箭傷人的鬼把戲!”
陸琪等人被這一鞭子嚇得不輕,料想幸虧是落在了身後的柱子上,否則自己還不皮開肉綻,連連賠禮道歉,並自抽了一介響亮耳光道:“姑娘教訓的對,往後再也不敢了!”
韃靼女頭領輕輕一笑,如銀鈴一般道:“你們既然喜歡占著別人的位置吃飯,就索性包場吧,留下一百兩包場費,就給姑奶奶滾吧!”皇城司的人雖然心有不甘,但見暫時撈不到便宜,也隻得乖乖認栽,一人瞅了陸琪的神色,便從兜裏掏出十足成紋的兩錠銀子放在櫃台上,一眾身穿官服的彪形大漢原本雄赳赳地進店耍橫,結果卻灰溜溜地閃了。
“女主,為何要放過這幫雜碎!”身旁的韃靼人不解問道。
韃靼女頭領收回鞭子,眼眸似攏了一抹淡淡的薄煙,淡淡道:“難道你想殺了他們,跟在皇帝眼皮底下都能先斬後奏的皇城司察子結下梁子?”說著,她將一錠銀子拋起遞向掌櫃道:“這是你的飯錢,還有打鬥要賠給店裏的損失,祝生意興隆!”掌櫃費力地接住銀子,剛才還愁這愁那的老臉立馬滿臉堆笑,施施然道:“借您金玉良言,多謝!回頭再來光顧,小店一定打折上折。”
韃靼女頭領隨手撫摸著烏黑皮鞭把手上細膩的花紋,徑直走到雲蕭蕭等人所坐的桌前,款款彎腰,低聲沉吟道:“剛才有人暗中幫我擋了一箭,不知是哪位朋友出手相助?”
雲蕭蕭聞言掃了一眼左邊的蓬麵人,隻見他正酣暢飽嚐美食,仿佛對剛才所發生的的一切置若罔聞,又看了一眼右邊的少女彤兒,她更是擺了擺手,一副事不關己的詫異神態,便蹙眉道:“剛才人多混雜,你怎麽判斷是我們這一桌幫了你呢?”
韃靼女頭領唇角含笑,微一側頭,耳垂上南紅瑪瑙輕輕拍著臉,淡淡道:“我方才隻顧打落他從袖中拋出的毒鏢,一時疏忽大意,沒有留神這毒鏢中還藏有玄機,我分明是將所有毒鏢都悉數打落,最後一隻折返回原路的毒鏢其實是‘鏢中鏢’,因我打落了的隻是它的外殼,毒鏢出其不意地射向我小腹,待我反應過來已是萬難閃避擋格,實屬毒辣之極。”說著,她緩了緩語氣,指著桌子正對的柱子道:“就在我心下驚惶之餘,有人運用內力使了一滴茶水便替我彈開了這關鍵的一枚毒鏢,不信你走進了看那根插著毒鏢的柱子,還有一絲茶葉餘渣濺在上麵--而我剛才環顧四周,在內力能夠有效使出的一丈距離內,喝茶用飲的就隻有你們這一桌!”
少女彤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拍著手歎道:“這位姐姐,說的好有道理。”
雲蕭蕭心下一動,站起身來,目光自彤兒和韃靼女頭領的麵上迅速滑過,又轉頭望向狼吞虎咽的蓬麵人徐徐道:“經你這麽一分析,出手相助你的人一定是我花老哥了,他武功極高,行事又不顯山露水,隨性而為,隻可惜有時候出於癲狂狀態,不會記得自己曾經做過什麽。”
韃靼女頭領淺笑盈盈,貝齒分明道:“無論怎麽樣,我都欠你們一個人情。我叫薩日娜,大家以後是安答,若有需要的地方,招呼一聲。”說著,便伸出了右手,還不等雲蕭蕭有所反應,就握住了掌心,並順勢抱住他拍了拍肩膀,帶著甘草幽香的溫婉呼吸聲從耳畔滑過,讓雲蕭蕭心頭一陣酥軟。
用過餐後,雲蕭蕭一行人與薩日娜等韃靼人同行走出了酒肆,雲蕭蕭好奇地問道:“你們來滎陽城也是為了湊夏侯山莊大小姐笄禮之名的熱鬧?”
薩日娜神色帶著愕然,淡淡道:“夏侯山莊?倒是聽說過不過沒有交情。笄禮?那是你們漢人才講究的嘉禮,我們韃靼人並不興這個。”
“那你們千裏迢迢從本部落到此,是為了四處走走看看,旅遊觀光嗎?”少女彤兒盈盈追問道。
“這個人聲喧嚷,塵土飛揚的破地方有什麽好旅遊觀光的?我們那裏有豐美草原,萬頃牛羊,壯闊雪山,才是讓人流連忘返的觀光勝地。”一個名叫巴紮爾的韃靼迫不及待地補充道。
韃靼女頭領薩日娜目光微轉,坦言道:“我們找人,隻是路過這個地方,很快就會離開。”
“喔,你們來中原找什麽人,這麽急迫?”少女彤兒雙眸微睞,含笑問道。
“找我夫君,他不辭而別,匆匆離開了草原,我一路追尋他蹤跡而來。”薩日娜麵色沉靜,倒也不避諱,淡淡道。
“你們發生矛盾分歧了嗎?他要負氣離家出走?”雲蕭蕭深深看了薩日娜一眼,覺得她的性格豪爽潑辣,可能是因為一時心直口快引發了夫妻倆矛盾衝突,便不假思索地道。
薩日娜登時拉長了臉,閉目片刻道:“我都不知道他姓氏名誰,怎麽發生矛盾分歧?”
“這怎麽可能,你是女頭領,哪裏會隨便嫁給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雲蕭蕭微微蹙眉,絞著手指納悶道:“你又不是要被充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身不由己做任他人擺布的木偶。”
還不待薩日娜開口,隨行巴紮爾神情猛地一凜,內心忿忿道:“我家女主人身份高貴,自然不會隨便嫁人,那人武義高強,既不運用兵器,也不動用內力,竟然能赤手空拳戰白刃,徒手奪刀,贏了我家女主人,這才遵循我們韃靼人的選婿風俗習慣被當做男主。”
“後來呢?怎麽不辭而別了?你們的婚事結果怎麽樣了?”少女彤兒略略思量,眨了眨雙眸,撲閃的睫羽抖動宛如蝴蝶停棲,聲音有些沉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