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餘伯
花開幾朵，各表一支。且說餘伯在送走雲蕭蕭之後，並不急於離開這是非之地，而是不慌不忙地把前幾天從田地裏收獲曬幹的一簸箕花生拿了出來，散發披襟，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倚靠在火爐旁的藤椅上剝離花生米，身上覆著一件不知從什麽地方取出來的由迷離繁花綢緞製成的禦寒軟毛織錦衣褙子，神態怡然，夕陽西下的金色餘暉通過窗格浸染了蒼蒼雲鬢，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連門扉也沒有栓住。
一襲冷風從門檻的縫隙中穿梭直入，幾個凶神惡煞的衙役闖了進來，頭戴交腳襆頭，小腿裹行纏穿麻鞋，提刀不耐煩地上前，大聲嚷嚷：“姓雲的野小子呢？躲到哪裏去了，趕快把這個殺人犯給交出來！”不料餘伯對於衙役的問話，似乎置若罔聞，依舊優哉遊哉剝著花生的外殼，動作尤為嫻熟。
叫嚷之餘，衙役一眼就瞅見了那件色澤光鮮豔麗質地輕軟的錦衣褙子，頓時雙眸發光，聲音尖銳響起道：“臭不要臉的老痞子，從哪裏偷來的好東西，還不快如實給老爺交出來！”說著，欲要一把扯過來，身體撲了上來。
不料，餘伯雖然身體看似孱弱，但是反應還不算遲鈍，手推藤椅一個轉身調向，直接讓衙役撲了個空，且腳步沒有刹住，頭便撞在了炕上的拐角起了紅腫，旁邊幾個衙役見狀發出了“嗬嗬”的嗤笑聲，這讓被撞的衙役惱怒不已，取過暖爐上的火苗點燃了一個火把，喝道：“不把人和東西交出來，老子就放火燒了這房子！”
對此，餘伯恬淡地把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咀嚼，一聲香脆的聲音從口中傳出，悠悠道：“怎麽官爺也要放火啊！按照我大宋的律令，這可跟殺人的罪名是等量齊觀的！”
“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我們是來抓殺人犯的，你包庇罪犯，涉嫌偷盜，藐視官差，目無王法，也是戴罪之身，給我綁起來！”為首的捕頭終於喪失了耐心，揚聲怒斥道。
“且慢，待我整理下衣冠。”餘伯忽然聲如洪鍾地說道，眸中閃耀過一點精光。
“放屁，一個邋裏邋遢的鄉下人，還要窮講究，真乃笑話！”為首的衙役低低啜了一口，對著眼前這個身形佝僂的老者，淩厲道：“現在有這華麗的褙子作證，你與犯人朋比為奸，互相勾結，沆瀣一氣，也是死罪一條！”
餘伯原本消瘦憔悴的臉膛浮現出神采奕奕的紫紅色，一雙渾濁深陷的眼眸驟然亮起，變得深邃起來，仿佛深不見底的井口，嘴角閃過冷寂的笑容，聲音低迷道：“那好，就上路吧！”
被撞的衙役立刻振奮起精神，和同伴疾步上前準備給餘伯拷上枷鎖，卻不料就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忽然發出一聲慘烈的哀嚎，手腳痙攣不止，雙雙斃命於藤椅之下。眾衙役定眼一看，眉頭深鎖，他們垂死掙紮時喉管汩汩地冒著血珠，原來是破了一個花生米般大小的窟窿，源源不斷有鮮紅血液似井噴湧出，匯成血水，直到把身體掏空。
為首的捕頭把眉毛皺成了川字，手心細密沁出汗來，怯怯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餘伯把玩著手中的花生米，驟然牽動唇角，露出一抹冷寂的笑意，緩緩道：“要取你們性命之人！”
眾衙役驚愕了半響，相視一眼，俱是暗暗心驚，臉色煞白如同宣紙，聲音帶著潮濕的意味，憤憤道：“口出狂言，找死！”說著，一股腦兒地群擁而上，一個攔腰抱摔，一個用刀橫戳，一個舉頭劈砍，拚勁全力斬殺。
餘伯眸中有暗沉的寒氣，頭也不抬一眼，帶著微沉的鼻音，冷哼一聲道：“找死的是你們！”
話音未落，手中的幾粒花生米彈射了出去，縱然眾衙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弓的弦一樣時刻備戰。
剩餘的衙役把心提到嗓子眼兒上來，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了弓的弦一樣，可是真的已經來不及了。幾顆花生米就果斷地結束了他們的性命，根本沒有給予他們喘息的機會，更別說任何還手的可能，臨終之人的眼神裏充滿了驚恐，瞳孔裏卻已了無生氣。
為首的捕頭渾身哆嗦倒地，驚駭的戰栗如同陶瓷上深沉裂痕一樣，在一彈指的時間裏遍布了周身，眼睛發直，喉嚨裏發出了破碎的音節，抬頭勉力道：“你根本不是什麽山野農夫……”
餘伯目光如劍，森然一笑道：“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說著，一顆花生米便精準襲中了眉心，溫熱的血液噴濺至渾身，簌簌落下，身體僵硬下來，頓時沒有了任何氣息。
“一粒糧食一滴汗，可惜了，這麽好的花生米，真是浪費糧食。”餘伯輕輕歎了一口氣，略微惋惜，彈了彈灰仆仆的衣袖，霍然起身，對著鏡子緩緩梳理了鬢發，隻見鏡中人兩鬢斑白，一雙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裏，臉色布滿似樹皮一樣粗糙的皺紋，雙眸卻忽然亮起，似跳躍的燭火。他將繁花綢緞錦衣褙子緩緩地披在身上，小臂微微向上抬起，舉止儒雅斯文，褙子上麵的纏枝紋暗金線織就色澤豔麗，透著貴氣，映得眉宇間隱隱有光華波動，一掃臉上黯淡的容光，完全擺脫下昔日承星履草、胼手胝足的農夫形象。
“這麽多年了，好久沒有疏通筋骨，如此暢快了！”餘伯凝眸向鏡，唇邊揚起了一抹冷寂的笑容，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照射在村落寥寥的炊煙上，射成縷縷刺眼的碎片，如同這一屋作嘔的濃厚血腥味，令人不敢直視。
生命的可貴之處，在於白駒過隙，在於悲喜無常，在於朝榮夕斃。然而人性的可怕之處，就在於與你朝夕相處十餘年的人，可能你對他卻一無所知，所了解得全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