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桂花遇貴人
柳宗澤姓柳,柳雨晴也姓柳。兩者的關係的確非比尋常,即是血脈相依的父女。
話說十六年前,由於在血流成河的疆場找到了柳宗澤的腰牌,被斷定為不幸戰死沙場,朝廷給予了柳家一定撫恤錢財和糧食後,便按照慣例讓其家人遣返歸農。柳宗澤原本出生於潁州貧農家庭,屬於寒門子弟,父母雙親早已亡故,家底環境並不寬裕,留下五歲女兒柳雨晴,體弱多病的妻子,身體原本就三好兩歉,根本無力照顧好女兒。
官場是人走茶涼的地方,何況柳宗澤原本性格直爽隨性,得罪了當朝不少權貴,加上跟隨“麵涅將軍”狄青左右,被朝廷以文官為主流的官場所排斥。所以,柳家到了門庭落寞、觸景淒涼的時候,朝中官僚同仁並沒有幾人關心幫扶柳氏孤兒寡母。
柳雨晴跟隨母親回到了故土潁州鄉鎮。生活的艱辛和不易落在了母女倆人柔弱的肩膀上。柳氏身體羸弱,常年需要服用藥物治療,看病拿藥的開銷較大,又不能從事繁重的農事,唯有依靠有限的撫恤金生計,很快家庭經濟條件麵對入不敷出的階段。
晝出耘田夜織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年幼懂事的柳雨晴還不懂得生活艱辛的愁苦,隻曉得要為母親看病多出自己的一份餘力。她跟著母親縫補衣物或納鞋墊。在農閑的時候,也到山穀中采集鮮花拿到鎮上集市上去販賣,春天杜鵑花,夏天君子蘭,秋天金桂,冬天臘梅,一年四季空山幽穀皆有她蹦蹦跳跳的身影。
每一朵花都有屬於自己的花語。柳雨晴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劍蘭,花瓣看似嬌嫩柔弱,嵌迭狀排成被厚重的莖包裹,次第開放,卻葉似長劍,直立細長,美觀大氣,被譽為“切花之魁”。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又是一年橫林數葉紅的深秋,桂馥蘭馨,幽幽山野一樹樹桂花枝繁葉茂,可謂自有秋香三萬斛。綠葉層枝與桂同,花開蒂軟怯迎風,沁人心脾,讓人心曠神怡。桂花飄香寓意貴人來,時年七歲的柳雨晴自然不懂得桂花吉祥祥瑞的寓意,隻盼著早一點將山中采摘的一枝枝桂花提籃拿到集市上販賣換得好價格。
這一天,天氣陰沉壓抑,滿天是厚厚、低低的灰黃色濁雲。北風嗚嗚地吼叫,肆虐地在曠地奔跑,幹澀的風沙沙地劃過柳雨晴稚嫩的臉龐上,微微帶著破冰般的疼。
這一天,賣花運氣並不好,提跨著花籃幾乎無人問津,女孩的紅彤彤的臉上布滿了淡淡的憂愁。她抬起巴掌小臉,向街口張望,凡是見到有行入經過,她都深深吸一口氣,滿臉堆上笑容湊上去詢問。可惜,跑來跑去,過往行人都避而遠之,要麽惡語相向,要麽冷漠擺手,要麽頭也不回。滿心的期待,換來的氣喘籲籲中呼出無盡失落與黯然。
相比較而言,集市上阡陌交通,兩旁店肆林立,販夫走卒穿梭其中,叫賣聲吆喝聲交織在一起,攤位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糕團、百葉包、蛋餃、紅燒肉麵筋等,豆腐花在砂鍋裏咕嘟冒著熱氣,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正當柳雨晴提著花籃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對麵錢莊走出來一個粗狂的催債打手,伸伸懶腰,抬眸看見小女孩在門口徘徊覺得礙眼,便對她厲聲嗬斥道:“哪裏來的野丫頭,擋著爺們做生意,快滾到一邊去!”。說著,他便伸出一隻肥碩的大手,一把拽住小女孩,反手一揮,生生將她推開尺許,如同拎起一隻小雞,使柳雨晴重重地跌到在地。
頓時,青黃相接的桂花散落了一地片片飄落,密密麻麻綴滿著纖巧鵝黃的花瓣被踩壞,嬌嫩的花瓣,淡黃的瓣,朱紅色的蕊,散發濃鬱的幽香,熏得人都要醉了,卻讓柳雨晴心疼,顧不上身體被摔撞的疼痛。
催債打手瞪著小女孩,滿臉凶相,柳雨晴畢竟是個孩子,眼淚頓時奪眶而出,盈盈淚光在眼眶裏打轉。她俯身拽著打手的褲腳不肯放手,帶著哭腔喃喃道:“你弄壞了我的花,你賠我花!”。打手心生怒氣,抬起腳便狠狠地向小女孩踹去。
柳雨晴嬌小柔弱的身體,怎麽可能承受起膘肥體壯的打手惡狠狠地踢打。眼看孩子就要遭受摧殘,一個男子如同飛馳般火花的身影腳下生風,在空中劃過,一把將柳雨晴及時抱起,並腰間發力,用內力將打手震出一丈開外,腰部重重地撞在錢莊門口的粗柱上,渾身肌肉顫抖,痛呼出聲道:“哎喲,痛死老子了,快來人呀,有人砸場子!”
男人把柳雨晴抱起緩緩放下,她定眼一看,男子帶著鮫綃玉色煙蘿輕紗的鬥笠,看不清容顏,但是體型挺拔,玉身而立,腰間佩劍。
催債打手的嗥叫聲,驚動了錢莊的其他打手和雜役,他們三五成群地紛紛跑出大門,察看是什麽情況。見到同伴被打倒在地,紛紛叫囂著捏緊拳頭,對戴鬥笠男人形成群毆包圍之勢,然而,就在邁出步伐的瞬間,男人回頭轉身的一個舉動,立馬讓眾人迅速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原來,戴鬥笠男人從懷中取出了一錠沉甸甸的白銀,攥在手心輕輕一捏,質地堅硬的銀子竟然裂開了,可見此人內力之高,自然功夫不凡。再加上,大宋一錠白銀通常都是官銀,即有朝廷背景的達官顯貴使用的貨幣,尋常老百姓人家是沒有資格使用的,這更加說明了此人來者不善,不僅打不過,而且可能惹不起。
何必因為逞一時意氣,為了一個區區的打手,妄辜了卿卿性命,把自己給連累了呢?眾人見狀,沒有誰再願意搭理被打同伴的死活,更別提要尋仇打回來,即成鳥獸之行散去。
戴鬥笠男人眸光微轉,盈盈淺笑,愛惜地撫一撫小女孩掛著淚光的臉龐,低低道:“放心,小姑娘,今天你的桂花,叔叔全包下了,叔叔拿回去釀酒!”說著,他便把剛剛捏裂的那一錠白銀遞到柳雨晴的手上。
柳雨晴頓時雙眸笑成了兩道彎彎的新月,眨一眨眼睛,帶著少許疑遲道:“叔叔,這一籃子的桂花夠釀酒嗎?這麽多銀子我接受不起,一點碎銀就足夠買許多籃桂花了,我以後天天給你采桂花吧。”
戴鬥笠男人聞言一愣,眉眼低垂,半蹲握著小女孩冰涼的手,淡然一笑道:“那叔叔不僅買下你今年要采的桂花,也買下明年、後年、大後年的桂花,好不好?剩下的錢咱們買糖去!”
柳雨晴揚起仿佛熟透蘋果般紅潤的麵孔,用稚嫩宛如風鈴般清脆的笑聲歡快應道:“好的,謝謝叔叔!”
戴鬥笠男人眉宇舒暢,對眼前的這個柔弱的小女孩頓時有了一絲憐憫和疼惜。他彎腰從地上拾撿起殘碎的桂花枝葉,小心翼翼地放回籃中,又從對襟長衫的袖袍中掏出了一張絹帕,俯身替小女孩擦拭掛在臉頰的淚珠。
柳雨晴凝視著眼前的這個陌不相識卻目光恬靜的叔叔,心中湧上了一股如浴春風般的暖意,就像父親還守護在身邊一樣讓自己感到無比踏實和安心。
一陣瑟瑟秋風吹來,卷起一個弧度傾轉於腳尖,細細的桂花碎瓣被風薰得散發出更加濃鬱的甜香,嫋嫋縈繞於鼻尖,讓人沉醉。在熱鬧又落寞的街頭,一雙大手牽著小手,緊貼的肌膚傳遞著彼此溫熱的氣息,任秋風乍起秋意涼。
來到鎮上茶食糖果店,掌櫃見有客人上門,便上前招呼,隨即打開一罐蜀地的什錦糖果,柳雨晴滿心歡喜的眼色傳遞出孩子饞涎欲滴的天性,頗顯羞赧拘束之態。掌櫃便讓小女孩自己去抓一把糖果,戴鬥笠男人也微微頷首,軟語道:“盡管去抓吧,放在籃子裏,叔叔都買下。”
柳雨晴卻遲遲沒有動靜不行動。在幾次邀請之後,掌櫃便親自上前,抓了一大把糖果放進小女孩的花籃裏。
在護送柳雨晴回家的路途中,戴鬥笠男人忍不住好奇,以溫和的眉眼問道:“為什麽不願意自己去挑選糖果,而要等待別人去抓呢?”
柳雨晴微微失色,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瞳仁,低聲道:“因為我的手掌小,而大人的手掌比較大,所以拿的一定比我多很多!”
戴鬥笠男人以為緣於孩子比較貪吃,眉宇微軒,笑意迸生。然而小女孩接下來的話語打破了他的猜想,讓他極力忍住喉頭的哽咽,投向了愛憐的目光。
“我娘因為患病常年臥床,每日要服用苦藥,我想多拿一些糖果回去給娘親潤潤口,緩減難以下咽的‘苦湯子’。”柳雨晴頗感羞澀,解釋道。
孝,德之始也。孝心,就似童心未泯的孩子嘴下溜出給父母的半粒糖,善良而又純真,溫馨而又甜美。
戴鬥笠男人攜著女孩的手,眼角盈然而生幾縷溫柔,他明白這是一個孝順且聰慧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懂得如何巧妙借用別人的力量,又不過分依賴於他人。這是一種智慧,也是一種品德。
對於柳雨晴而言,忽然出現的戴鬥笠男子點亮了她內心深處希望之光的火苗,這是一種善舉,更是一種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