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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男人如花

  好不容易甩掉了麻煩,雲蕭蕭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背脊由於大汗淋漓已經是一片冰涼,唇角揚起輕緩的弧度道:“這冰美人要真娶回來做了老婆,還不得不謀殺親夫了?”再一看天色,已近午時,天邊泛起橘紅,餘暉滿地投下光暈,便急匆匆提藥往回走,隨便在路上買了幾包熟食打牙祭。


  蓬麵人見雲蕭蕭遲遲不回原本有些失落,他以為自己被人再次拋棄了,心緒茫然而酸澀,盡管隱隱中仍帶有少許期盼。果不其然,午時剛過,雲蕭蕭便提著藥包和熟食回來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倆人相覷一笑,雖然蓬麵人有些訕訕不好意思,但是掩飾不住內心的歡喜和愉悅。雲蕭蕭也為他煨了兩個時辰的藥草,雖然倦容難掩,卻是幹勁十足,眼波裏墨色的漣漪起伏留心著火候,時不時攪拌避免熬幹煎糊。蓬麵人在一旁看著,口中咀嚼著野艾蒿也覺得潤澤了幹涸的心肺。


  在往後的日子裏,蓬麵人仿佛是雲蕭蕭的影子,始終跟在他的身麵,雖然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沉默不語,但是對雲蕭蕭很是依賴。


  蓬麵人有時候神誌清晰,談吐自如,有時候童心大發,對樹上的蟬,水中的蛙、牧笛的短歌都充滿了好奇,問東問西,有時候則暴跳如雷,任由一股無名火上躥,對著山穀的回音和落葉發狂嘶吼,震得山穀有落石從峭壁處無端滾下,震得落葉從地麵揚起匯聚成流似雲漂泊,讓雲蕭蕭心底為之一顫,深諳其武功不俗。


  四下裏沐浴春風的草木日漸萌發,澄澈陽光折射在水麵上,足下的潺涴小溪似薄薄春綢向東流淌奔向固定的地方,透過早霧,銀霧飛濺,閃耀的粼粼光芒,到處一片生機盎然。雲蕭蕭迎麵向著太陽,鬱悶的心情被一掃而光。


  雲蕭蕭向著山穀呐喊:“你好嗎,現在過著怎麽樣?我想你了!”呐喊中,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餘伯年邁的身影,以及未曾謀麵卻攜帶思念的爹娘。血緣是一種命中注定的緣分,不僅因為血濃於水,也因為尋根的本性。此時此刻,他竟有點懷念起廣陵郡那成長的七溝八嶺小山村如果不是發生意外,自己可能永遠也邁不出那個鎮子,頂多在街市上混個臉熟。忽然間,他顯得失落起來,有些黯然神傷,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餘伯乃至爹娘。


  每一個人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雲蕭蕭也不例外,這無關貧窮富貴,就是純粹給予自己一個命運初始的交代,隻需要告知答案就可以了。他並不甘心,覺得爹娘一定在茫茫人海中的某個角度在等候著他,也在不斷地尋找失散的親情——或許漂泊久了,雲蕭蕭太渴望親情的溫暖了,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自己守在身邊,就是心靈的慰藉,譬如之前鄉下的餘伯,現在身邊性情不定、瘋瘋傻傻的蓬麵人。


  蓬麵人看到山野春花燦爛,含了一縷清淺的笑,歡喜地奔向花叢。雲蕭蕭見狀,跟上前去,俯下身子準備摘一朵含苞怒放的山花。不料,蓬麵人轉過身,大聲驚呼道:“不要動它,它有生命的!”


  雲蕭蕭冷哼一聲,不解道:“這年頭,人命都如同草芥,難用這麽矯情,去憐惜一朵山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花比人美,也比人忠誠。它們在紛紛擾擾的世界裏,享受屬於自己的花花世界。隻要有人願意培育它們,它們就會綻放芳華,贈人餘香”蓬麵人忽然詩情畫意起來,小心翼翼地凝視著一簇簇山花,看花朵聚集在葉片下,猶如無數隻蝴蝶,微微張開翅膀,隨風起擺。”蓬麵人的目光撫過重重疊疊的青山,廣袖被風帶動,豁朗道。


  雲蕭蕭聽聞後,隻覺得渾身有些起雞皮疙瘩,覺得一個大男人竟然將小女人的矯情通過愛花表達出來,不是憐香惜玉,而是一種病態,更何況還是像蓬麵人這麽邋遢粗俗的男人。不過聽文采可以推定,蓬麵人應該是一個讀書人,或許原本還是出身書香門第之家,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敗落了。


  帶有寒意的春風吹過發絲,雲蕭蕭心頭不覺一縮,隨口問道:“你以前是個私塾先生吧,說話酸啾啾的!我隻聽說過‘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那有這麽多無病呻吟!”說罷,他望著前方風姿絕豔,燦若雲錦的映山紅,徑直就近摘下身邊的一朵吐芳蓓蕾,抬手就插在了蓬麵人亂蓬蓬的的發髻上,笑盈盈道:“這花兒嬌豔欲滴,插在你頭上,叫一路山花不負儂!”


  蓬麵人默然沉鬱,瞟了他一眼,取下發髻上的映山紅,目光有一瞬間的森冷,悶悶拋下一句道:“粗俗,鄙也!”便把花還給了雲蕭蕭,遞在了他的懷裏。


  雲蕭蕭眼眸悠然飛揚,眉毛一揚,咯咯笑道:“像我這麽玉樹臨風的人,隻會襯托花的黯然失色!”說著,準備將被折的映山紅拋下。


  對此,蓬麵人又連忙搶過花枝,俯身用一杯淨土掩盡風流般葬花,對雲蕭蕭不再予以理會,帶著不悅神色頭也不抬地向前方走去。


  雲蕭蕭見他如此小氣,自知無趣,也收斂了笑容,跟在身後。


  如果說男人如花,劍膽琴心的男人就如同梅花,淩霜傲雪,孤然綻放;激情四射的男人就如向日葵,熱力洋溢,激情不休;溫文儒雅的男人就如同君子蘭,瀟灑如風,玉潤鑒人……“我如果是花,就是一株缺少雨露滋潤的仙人掌,說的好聽是‘堅忍不拔、自強不息’,說的直接就是“風吹日曬,任其自生自滅”。雲蕭蕭有些感慨道,他在思慮這句話的時候,還並不知道自己以後的路,或許他像仙人掌,更因為渾身長滿了尖刺,硬朗分明的形態和線條,給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氣質,並且一旦開花就有毒,且花瓣色彩漸變,色澤明媚光豔,容易吸引動情的人觸碰,愛不釋手,如果手被刺傷後,皮膚就會紅腫疼痛。


  “男人愛花的理由有千條萬條,但是絕對不會繞開女人這個因素。”雲蕭蕭嗤地一笑,追上蓬麵人搭話道,但對方依舊沒有搭理他。


  “這世上沒有不愛花的女人,男人如果愛花,就是愛屋及烏,你心裏是不是有哪個放不下的姑娘喲?”雲蕭蕭帶著質疑的口氣,繼續跟在其身後,前言不搭後語聊道。


  蓬麵人渾身一凜,止住了腳步,回應道:“你還懂這些?”


  雲蕭蕭嗤地一笑,見有話題了,連忙接道:“紅塵百花開放,必有幾枝專為我開!”這是他從說書的老先生那裏學會的話語。他本來是不喑男女之事的,雖然在鎮上曾經有不少女孩子在暗地裏偷偷地打量著他,即使聽爹娘的話認為他是一個不學無術的鄉巴佬,不肯與他多說話,也忍不住見麵的時候臉紅,頓了頓羞羞答答的雙眸,想要多看他一眼。雲蕭蕭壞壞的笑臉,依舊擋不住他劍眉星眸、棱角分明的五官。他也不去多理會她們,照樣走自己的路,吃自己的飯,幹自己的事。


  蓬麵人微一出神,扭頭看他,歎了一口氣,沉吟道:“從前的事,已經記不起來了,就像你不知曉自己的身世一樣,我也對自己的過往一片模糊,隻有一些零稀的記憶碎片,卻怎麽也拚接不出一個完整的畫麵,越往深想,就越發頭疼,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雲蕭蕭定定望了他一眼,笑意微微收起,將心底的苦澀化作嘴角的一抹漫不經心,低聲道:“從前的事,想不起就不要勉強多想了,即使想起來了也似泡沫般存在。重要的事在於未來,我相信我早會與我爹娘相認的,我也相信你遲早會遇見自己想要遇見的人。”


  春日裏呢喃的燕子點水而過,水草雖然還談不上肥美,但是已經綠意盎然,溪水以輕盈明快的身姿流淌在千年泥土沙礫岩石締造的山穀,像馬駒一樣奔流不息。雲蕭蕭為蓬麵人臨水整理髻發,晶瑩斑斕的清水從頭頂上滑下,伴隨漫散的霧氣澆灌在消瘦的黑紅麵孔上,洗去了塵埃和汙垢,逐漸露出刀削似的臉線,那道三寸有餘的刀疤則顯得更加猙獰,襯托濃眉下一雙大眼睛格外醒目,迷離的眸光中煥發出一絲神采。


  “你的身手不錯,想必以前遭惹了不少仇家,是不是被他們重傷後失憶了?”雲蕭蕭揣測道,不過很快他又覺得考慮不妥,疑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你的仇家在重傷你之後,不選擇殺你,甚至不打算廢掉你的武功呢?江湖上流行的斬草除根的道理,不懂嗎?”


  “如果是意外導致失憶呢?”雲蕭蕭又自問自答了起來,喃喃道:“按理說,一個正常人都難得遇見失憶這種意外,何況你的武功這麽好。再者,如果遭遇了意外,你的家人為什麽沒有在身邊照顧你,而是任你四處流浪呢?你和我可不一樣,你是有文化的讀書人,不應該是孤兒。”


  蓬麵人愣了一下,他以前沒有細細想過這些事情,也沒有人幫他分析自己的過去經曆,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挺睿智,頭腦不錯,甚至挺信任他,仿佛是相處了很多年的朋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知道自己時常都會犯病,一旦情緒失控起來,就會暴走將脾氣訴諸於暴力,乃至殺人見血腥,在不知不覺之中竟然主動地擔憂起雲蕭蕭呆在他身邊的危險境遇指數。


  忽然,他的胸口又似鋒蜇蟲咬疼痛了起來,汗滴不停地從額頭與臉頰滑落下來,雲蕭蕭見狀立馬上前攙扶住他,關切道:“又在想以前的事情了吧,坐下來好好歇息,平複下情緒,我給你推拿按摩一下,這是老餘頭交我的手法,對靜心凝神很有效。”說著,準備上前來揉著他的肩膀。


  “不用,是我老毛病又犯了,不如你來幫我調氣,我隨便教你一套掌法。”蓬麵人緊咬牙根,半沉了臉道。


  雲蕭蕭“哦”一聲看他,疑遲道:“可是我什麽都不會,難不成要現學現用?”


  蓬麵人單薄的唇線帶著疏離的淺笑,並不直接作答,而是一手抓過雲蕭蕭,不等他反應過來,就從下頜的承漿穴出發,經會**、齦交穴,直打背部的長強穴。雲蕭蕭頓時渾身精力充沛,仿佛全身的筋骨都自動地鬆開了。


  “資質還不錯,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不僅要現學現用,而且要活學活用,因為我的記憶受損,可能傳授給你的心法不完整或者根本有誤,你要自己領悟其中的玄妙之處--現在,我來替你打通任督二脈,接下來的奇經八脈,你要結合我說的心法自己加以揣摩,這樣就可以了。”蓬麵人語氣堅定道,說著卻雲淡風輕。


  “什麽叫這樣就可以了,如果不可以呢?”雲蕭蕭麵帶愁容,插嘴道:“我的意思是說萬一我領會不到心法的玄妙之處呢?錯了,不是萬一,是興許,多半,很有可能!畢竟我什麽都不會呀!”他不忘再次強調,希望蓬麵人三思而後行。


  “如果不可以,你就會走火入魔,氣血逆流而亡,自當天意。”蓬麵人淺淺牽起唇角,抬起眼角眉梢的皺紋利索道。


  雲蕭蕭心中一凜,背脊上已經是一陣發涼,滲出了冷汗,正欲拒絕,卻已經沒有了選擇餘地,蓬麵人抓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讓他根本無法掙脫。


  或許因為求生的本能支撐,或許因為本身就天賦異稟,雲蕭蕭隻顧屏住氣息,盤腿坐下,凝神運氣,領悟要領倒是又快又準,一個吸氣,真氣從督脈進入腦海,一個呼氣,真氣又從任脈到達丹田,反複吐納後,心中流淌著一股熱流自掌心傳進體內,氣回丹田,神歸紫府。


  “資質果真很好,我現在教你心法,為我運功療傷!”蓬麵人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練武奇才,他很興奮,無意間發現了他的資質,覷著雲蕭蕭的臉色寫滿了不悅,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徐徐道:“你如果不專心學內功心法,照樣是死路一條,因為普通人根本無法消耗已經輸入的內在真氣。”


  雲蕭蕭與他對視一眼,不服氣地道:“你這是強人所難,逼人太甚!”


  蓬麵人並不回避他偱循目光,一雙眼明如寒星,蹙了眉道:“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你是騏驥,難道就不能比上駑馬,要自我放棄,自甘墮落嗎?生活沒有‘強人所難’四個字,隻有你若不強就要甘為魚肉任人宰割的道理。”


  見雲蕭蕭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蓬麵人嘴角凝著溫婉繾綣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的病,經常走火入魔,不能自控,傳授你一些武功也是留你日後自保之用。”


  雲蕭蕭見他誠意滿滿,默然片刻,感念於他的關切,覺得自己的心胸過於狹隘,目光也是短淺,對學習心法武功來了興致,便頷首點了點頭道:“我自知不是騏驥,但要做功在不舍的駑馬,不願再受人欺負。”


  學武,猶如以指對月,目凝於指,則月華散盡。“天賦不錯,把基礎打牢,就事半功倍。”蓬麵人雖然記憶殘缺,但對於傳授武學還是自有門路,雲蕭蕭憑借感覺領悟心法,他也是憑借感覺根據雲蕭蕭的秉性及時調整教授套路。


  或許覺得和這個年輕人有緣,蓬麵人在傳授心法後,還有針對性訓練雲蕭蕭的指法、手臂法、身法,讓他每天到河邊一肩擔兩桶滿滿當當的水過獨木橋上山頂,器滿且不能覆。三天不行,就半個月,半個月不行,就一個月。接著,又訓練他到竹林間用竹葉射箭,把握力量與準心,一周不行,就一個月,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


  經過一個季度廢寢忘食、汗流浹背的練功,雲蕭蕭的武學基礎入了門,不僅能點水不漏挑擔上山,還能身影矯健以竹葉作箭,滿是的筋疲力盡的眼色終於露出了久違的沾沾自喜神色。對此,蓬麵人眼波一黯,低低道:“武學精髓要不斷領悟,方能融會貫通,你現在隻懂得了皮毛,日後自保能否遊刃有餘,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雲蕭蕭與蓬麵人有師徒之情,本來應該改口其為師父,但是因為日常生活之中兩個人習慣了保持兄弟間似的關係,加之蓬麵人愛花惜花,便稱呼蓬麵人為花大哥,他很開心,含著暢快爽然的笑容,因為這世上除了餘伯之外,他又多了一位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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