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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斧戟相嘯

  “天下麵食,盡在三晉河東,有據可查的麵食就達二百八十餘種。你們若有興致,可以嚐嚐口味。刀削麵、圪培麵、龍須麵、灌腸、拉麵……皆是極品。”回軍營的路上,八賢王趙德芳舉袖,眸光盈盈光轉地波動,饒有興趣地介紹道。


  “二百八十餘種麵食?王爺,真的、假的?”紫涵目光閃爍,帶著遲疑驚呼地問道。


  “絕對不會摻假!”八賢王趙德芳略顯蒼白的臉龐上掛著一絲燦爛的笑靨,堅定的口吻一掃紫涵那疑惑的表情。


  怎麽可能摻假?生命是脆弱的,隨時都有可能悄然消逝,但是記憶不會:在雁門關駐守的被貶歲月裏,在流年輕狂如歌的青蔥歲月,他和那個曾經說要在一起的穀雪,相邀每天去品嚐三晉一種口味迥異的麵食,後來不知道到底是誰為了誰喜歡上了河東“麵麵俱到”的美食,隻清晰記著最後一碗被定格在了“二百八十”的數量上。


  “現在的她又身處何方呢?生活是否過著還好呢?會不會對自己還心存怨恨?會不會也會在某個時刻觸景傷情回想起從前和某個人共同吃過的一碗混沌、一塊梁糕、一品鍋貼、一盤甩餅……”趙德芳原本一汪平靜如水的心境不覺之中泛起了波瀾,或許過去的二十餘年,他時常想起,但很少去深思這些問題,因為怕痛,怕自責,怕愧疚,怕擔當。


  “分開了,就不要打擾彼此的生活。”這是分手臨別前留給對方最簡單的話,也是最後愛彼此的方式。縱觀芸芸人海,每段人生都會有不一樣的風景,曾經相愛的人兒,大多都已經散落天涯,隻能用陌生人的口吻來回憶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糧油店鋪發生的懸絲救母的場景,恰好闖入了趙德芳一行人的眼簾,他們倚靠在“又見麵”的閣樓扶手旁,目視地樓下數丈開外的糧油店,神態各異地閑聊著。


  “老爺,你看,就是昨日兒在城門口那個桀驁不馴的小白臉和黑炭頭。”青羽將一把六尺梨花長戟依靠在身後側坐在板凳上,隨意揀著盤中的蠶豆往口裏送,用略帶詫異的神情道:“他用的是西域的金蠶絲診脈,出手不凡,拋開武功內力不談,一定是懸壺濟世的高手。”


  “眉心一點紅,撥琴一根絲,疑似花中秀女,卻是端莊妙男,人稱‘無淚江仲景’。”紫涵佇靠在柱子間,雙手抱臂,斂起似月的黛眉,用清冽的聲調道:“果然是他—可惜,怎麽也沒有想到江湖傳奇的神醫鬼手竟是年紀輕輕就已坐在輪椅上的人。”言語之間,一聲惋惜之聲悄然落下。


  “我帶你們倆來館子是品嚐這表裏山河的地道麵食,來飽口福的,不是讓你們登高望遠高處來看美女或靚仔,來飽眼福的。”八賢王瞟了倆人一眼,渾然一笑,一邊囑咐著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熱氣騰騰的刀削麵,一邊關切地問道:“澆頭可是用金針木耳雞蛋打鹵?”


  “不會錯的,都是按照老規矩配搭調料,外加黃瓜絲、韭菜花、老陳醋,保證內虛外筋,柔軟光滑,絕對可口!”店小兒微微驚愕,誇耀道:“聽您老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對咱們這裏的飲食習慣還挺懂行。”


  “吾半生沒有什麽作為,隻是繞了大江南北走了一遭,相比於燕都炸醬麵、山東伊府麵、蜀地擔擔麵、江城熱幹麵,我覺得還是這裏的麵食更嚼勁十足,回味無窮哈!”八賢王沒有參與青羽、紫涵的話題,倒是與店小二交談甚歡。


  “這位爺,您算是來對時候了,我們這裏的麵不僅品質好,而且講究機緣,因為骨湯需要長時間熬燉而成,工序複雜,所以每天隻能供應兩百碗的量,您這桌的三碗,剛好就是本店今天售罄的最後三碗。”店小二俯身笑嘻嘻地迎道。


  八賢王眼眸中有微亮的光芒,含著溫婉的笑意,側耳對青羽、紫涵道:“二十餘年年了,還是老規律呀!看來,咱們今天的運氣挺不錯,不知道是要遇見哪位貴人呢?”


  店內,食客如雲,店小二忙碌著高聲吆喝,來回竄動。鐵無涯見吃個區區小麵還要等個排位,神情急躁漲紅了臉,一邊催促,一邊啜道:“這店家做生意店小也欺客!”。


  江晟倒是一副閑情逸致的摸樣,在一旁靜靜地觀看著掌勺漢子削麵,隻見其左手托住揉好的麵團,右手持刀,對著湯鍋,嚓、嚓、嚓,一刀趕一刀,削出的麵葉兒,一葉連一葉,恰似流星趕月,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白線,麵葉落入湯鍋,湯滾麵翻,又似銀魚戲水,煞是好看。


  “客官,真是對不起,午時過後我們就要熬製骨湯了,伺候完樓上的幾位客人,小店也準備打烊了--明個兒請您打早!”麵店的掌勺走出廚房,麵帶歉意地躬身道。


  “什麽,這麵就售空了?真是掃興,枉費在店裏還等了一盞茶的時間!”當鐵無涯得知最後幾碗刀削麵剛剛從自個兒眼前經過送往閣樓時,心情懊惱道,言語中帶著氣。


  “如果剛才不管糧油店的閑事,估計就能趕上了。”江晟凝視著廚子擱在菜板上的弧形刀,似是唏噓,悠悠地輕歎了一聲:“可惜了……”言辭間難分是真是假。


  鐵無涯撓了撓頭,不由補充道:“少爺您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們今個兒錯過了,明天打早過來就行了。無非是一碗麵而已。有什麽可惜的?”


  “一葉落鍋,一葉飄;一葉離麵,又出刀;銀魚入水,翻白浪;柳絮飛凜,落樹梢。”江晟閉上眸又睜開,收攝心神,輕描淡寫地解釋道:“食欲是需要環境和雅致來挑逗的。剛才見那漢子操刀時手腕靈,出力平,用力勻,每個麵葉的長度恰好都是六寸,如同欣賞一場優雅演出,頓時興致勃勃,食欲頗佳,對這小小一碗麵的美味就格外期待——可惜壞了心情。即便是明日再來,即使還是舌尖上的美味,心情卻不見了,對美食的興趣也黯然失色。”


  “說的好,樓下的這位朋友,如果還有心情,可否考慮屈身到閣樓上走動,來品味一下這舌尖上的美味呢?”紫涵性格豪爽,愛好交友,招呼道。他從小過著江湖上打打打打的日子,雖然武功根底不錯,但沒有讀過幾年私塾,特別崇拜儒雅博學、文質彬彬的氣質型,見江晟出口成章,覺得其除了醫鬼‘無淚江仲景’的名號外,至少還能考個舉人什麽的,便對江晟邀約道。


  但話音剛落,紫涵立刻後悔了,他方才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神醫鬼手“無淚江仲景“是年輕輕輕就坐在輪椅上的人。他怎麽方便從樓下到樓上走動呢?

  “沒有心情!”果然,江晟對他的盛情邀請一口拒絕了。


  鐵無涯護主心切,以為對方是有意挑釁,借機嘲笑少爺雙腿殘廢,鼻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大聲斥責道:“是那個龜孫子在這裏擺譜裝大爺,滾出來先吃我一錘,再爬回來吃你的麵!”。


  紫涵臉色泛起潮紅,目光有一瞬間尷尬,正揣摩著該如何解釋,不料一個凝神,青羽從閣樓扶手處探出頭來,原本就對江晟倆人沒有好感的他,怒氣漸生,神色怏怏不樂地搶先反駁道:“你這炭頭,真是不知好歹!我家兄弟一番好心好意,卻遭來你一頓亂罵。看你生的是豹子頭,心卻比針尖還小,嘴上功夫盡是娘們的玩意,不知道除了粗言穢語外,還能有什麽能耐?”


  鐵無涯原本性情火爆,被青羽的話語一挑逗刺激,更是怒火中燒,目光迸裂出森冷暴戾,連連叫嚷道:“你這乳臭未幹的臭小子,頭發又黃,還帶著耳釘,拿醜當俊,真以為自己是金毛獅王呀?”


  青羽最恨被人拿自己頭發黃和帶耳釘說事,他立馬側身握起擱在身後的六尺梨花長戟,一個跨步直接從六、七米高的閣樓躍下,鋒頭直指鐵無涯的額間,大聲喝道:“看是你的斧頭硬實,還是我的長戟厲害?誰讓你在這裏亂嚼舌頭。”


  紫涵欲要阻止,但手剛剛觸碰到青羽的胳膊,他已經滿帶怒火縱身躍下,隻扯下衣襟一腳,他暗自責怪是自己考慮不周,惹出禍事,本想迅速下樓攔住兩人的打鬥,但在下意識與八賢王交匯的目光中,領會了暗示,讓自己暫且不要插手,穩住不動,便果斷停止住了腳步,隻有靜觀其變,滿眼焦急地注視著局勢的發展。


  鐵無涯也不甘示弱,舉起沉沉雙斧過頭頂,氣貫長虹般利索迎了上去,斧鋒在空中旋劈,呼嘯而過,當頭一棒實在有數百斤的力道,青羽長戟一揮,宛然一條輕盈的遊龍,身輕如燕抵住犀利猛擊,反手一撩,又開始揮戈勢勁力反攻,一招“蛟龍出水”迅速展身撤步,出手也是剛猛。


  幸好,已經臨近麵店打烊的午後時分,鋪麵的食客不多,加上掌櫃和夥計,不過稀疏的十餘人在吃過麵後,悠閑地聊天說地或品唱點心,他們對眼前突發的打鬥顯得有些措手不及,其中有三、四人發出“唲”、“啊”的驚叫聲,然後失魂落魄地逃出了鋪子,剩下的人更多是帶著幾分悅色,稍有興致地坐在一旁,捧著茶或瓜子,如同看戲一般當湊熱鬧看,時不時喝彩叫喊出一個“好”字。


  兩件兵器一個體寬,一個身長,雙方對接交鋒五十餘招,大致勢均力敵,所產生的氣流一次比一次大,震得大堂東側的一隻黑釉大酒壇“嘭”的一響登時化為數十塊瓦片,瓦片極為峰利,如同鋼鏢、飛刀一般向四下裏飛速亂串,一旦觸及肉體,定將血肉淋淋。大堂裏頓時驚呼一片,餘下的人群慌亂起來,但似乎已經來不及躲閃。紫涵見狀,立馬抽身釋放出插在腰間的兩把回旋斬,各自從左右方,迅速淩空飛旋,刀背上仿佛長了眼睛,一躍起,便掠身徑直撞向四野裏亂濺的酒壇碎片。眾人原本以為是想通過阻力將瓦礫一一打回到地麵,卻不料瓦礫在遇見刀鋒的瞬間化成雜末碎片,如同切豆腐一樣,連叮當之聲也聽不到半點。


  其中有六、七塊鋒利的瓦礫在將要接近食客或夥計的要害部位時在秒間被及時擊落成雜末,這又包括直接刺向江晟額頭和胸前的兩塊,其中一塊碎片正對著他眉心一點朱砂滑落,幸好沒有碰著那白皙無比、嬌滴滴的肌膚。


  兩把回旋斬在環繞大堂一周之後,交會在一起,合二為一,竟然形成陰陽刀,寒光爍爍,絕非凡品,冷冽而又懾人。


  鐵無涯和青羽見持兵器一時難分勝負,求勝心切,便淩空飛起在半空中連對了一掌,兩股力量都是剛性十足,蘊有渾厚內力,最終仍然相持不下。


  “無涯,是我們出手傷人在先,還不快收掌!”江晟俊朗的臉上綻出一絲清淡的微笑,終於開口發話了。


  與此相對,幾乎同一個時間節點,八賢王趙德芳也朗聲言道:“青羽,我們雖是無心之過,但的確理虧在先,還不快住手!”


  鐵無涯和青羽聽聞後各自退了半步,均收回招數,雙方人馬站成了兩方陣勢,在麵鋪大堂中間隔開五米、六米距離。彼此倆人互睨一眼,背心都已大汗淋淋。


  眾人經過能要命的雷霆陣勢這麽一嚇,再也沒有觀賞武鬥的雅興,不敢在店鋪內停留半刻,“嗖嗖”地溜之大吉,生怕遭來橫禍。


  八賢王趙德芳在紫涵的攙扶下走下樓梯,垂下雙眸,微微一笑,拱手施禮道:“一場誤會,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少俠和這位大力士勿怪!”


  “早聞霹靂陰陽刀,出手辛辣,吹毛利刃,逢人頭就取,今天有幸一見,真是大失所望呀!”江晟並沒有直接理會道歉,倒是用略顯輕蔑的口吻歎息一聲道。


  “遇佛殺佛,遇神殺神,隻是陰陽刀留給江湖人一個片麵的印象。它不一定就是冷酷無情的。”紫涵眼波幽幽道。


  “兵器和人一樣,留給別人什麽樣的印象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身材質究竟怎麽樣,是不是好料?”江晟保持一貫高傲的神情,眉心微動,淡淡道:“你是這把刀的主人麽?”


  “算是吧,尊駕有何指教。”紫涵見江晟對刀的來路似乎比較熟悉,好奇地問道。


  “你希望我說報仇,還是報恩呢?”江晟表情略顯嚴肅道:“問一件殺人不眨眼的兵器,自然是尋仇來的了,還用著多問嗎?”說著,他推動了下輪椅,眼角斜斜掃過,眸中微微發亮,肅了神色道。


  “尊駕的雙腿……難不成與這霹靂陰陽刀有關係?”紫涵頓時警覺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安的氛圍,每個人的表情抽搐起來,或多或少都有些緊張。


  “不錯,你還不算太笨拙,一猜就中。”江晟輕巧一笑,眉心一點朱砂皺起微微上揚,眸中盡是寒玉般冷冽幽光。


  此時鐵無涯更是戒備再三,他熟悉一旦遇上不尋常或者特別煩心的事情,江晟慣有的姿態就是皺眉心,他隨時準備掄起斧頭再大幹一場。


  青羽年輕氣盛,原本剛才就沒有打爽,心中有些不服氣,見形勢有些不對,胸中也是熱血沸騰,隨時準備抽戟再戰他幾十回合,現場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這位朋友,我的這位小兄弟人品和武功呢,還算不錯,但是膽小如豆,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心思,你不要說半句,漏半句,嚇壞了他。”八賢王趙德芳眼底先是閃過一抹錯愕,隨即神情恢複淡定,語氣平緩道。


  “嗬,你怎知我隻說了一半話,漏了半句?另一半話就不會嚇壞這位兄弟。”江晟長眸微睞,沉聲問道。


  “因為你的目光純正,並沒有惡意!”八賢王趙德芳埋頭細細品著擱在案桌上的茶,然後淡淡一笑,抬眸凝視著江晟,胸有成竹地說道。


  霎時,兩道犀利的目光在瞬間交錯,如同雷鳴閃電在一瞥間碰撞在一起,擦出了火花,隻不過不是在等待傾盆大雨瀉下,而是在攀比誰更能夠看透人心。


  一彈指的時間過後,江晟冷冷地把臉移開,唇角卻綻放出朗月入懷般的笑容,好像心滿意足的樣子。


  “我的確與陰陽刀有過一麵之緣,那還是在我未滿齠年的孩童年紀,被歹人劫持,那人手中正握的寒光爍爍的陰陽刀;我親眼目睹過那刀光之陰冷,殺氣來勢洶洶,卻暗無聲息--在百米之外的漆黑之夜,還未等圍攻的敵人刀鋒出鞘、彎弓上弦,就已經以千鈞之力咆哮回旋徑直取了三十餘人的項上人頭。”


  “即便是你耳根聰靈,反應迅捷,快速出手用利劍或鋼刀去阻擋死神的到來,都是無事於補。”江晟用曼妙的左手指輕輕敲了敲輪椅的扶手,雙目微陷,仿佛依舊心有餘悸,略略沉吟道。


  “為什麽會這麽厲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不過是一把回旋刀,持兵器運用內力把它狠狠擋回去,再合圍殺他一個“甕中之鱉”,豈不快哉!”青羽陡然追問道:“畢竟,每一件兵器都有自己威力的不俗之處。”


  紫涵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青羽,揚起唇角,眼眸中泛出一抹濃重而堅定的悲涼道:“不可能!”


  “為什麽?”此時,青羽和鐵無涯倒是默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因為江公子已經說過了,陰陽刀的陰性森森,鋒銳無比,一貫是‘遇佛殺佛,遇神殺神’。”紫涵目光有一瞬間的鬆弛,解釋道:“陰陽刀乃越國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傳人用上古神兵青釭劍的劍梢在上千度炙熱的火爐中熔化七七四十九天鍛造而成,削鐵如泥,無堅不摧,即便是上等玄石打造的鋒利之物,都能被輕而易舉地折斷。”


  “不錯!”江晟狹長的睫毛一撲扇,點水秋眸明亮道:“奇門兵刃在霹靂陰陽刀麵前,就如同紙片一樣被一捅而破--甚至,在對手身首離異的瞬間,項上那原本應該噴射如注的血花還沒有來得及綻放,人就已經愕然倒地,滾燙的鮮血才漸漸地浸濕地麵,仿佛一朵似火焰融化了天山春雪的木棉花那般斑斕豔麗。”


  原來,十六年前的夏天,在天山錫爾河下,正值垂髫之年年近七歲的江晟又一次想著法擺脫掉了身後的“尾巴”鐵無涯,獨自推著輪椅來到了山光水色的河邊。這是他三天前無意間發現的聖地:河中的水都是由冰雪融化而成,清澈透明,似一麵晶瑩剔透的鏡子;潔白的雪峰,翠綠的雲杉倒映在水中,構成一幅美麗的圖畫。最關鍵的是,這裏,隻有江晟一個孤獨的人影佇立在水邊,在靜靜地享受著一個人的孤獨。


  寂寞的人,不一定感到孤獨。而孤獨的人,往往總會感到一種無所事事的寂寞。如同拖著疲倦的軀殼,置身於喧囂的人群中,凝望著萬家燈火,卻淒淒然不知該歸向何方。一種無以名狀的焦慮感和自卑感席裹著全身,吞噬著內心,讓自己難以自拔。


  然而,孤獨與自卑就猶如一對如影隨形的孿生兄弟。江晟,就是一個從小習慣孤獨、樂意孤獨、甘心孤獨的人。因為雙腿天生殘疾的陰霾,他不願意主動接觸同齡人,用孤傲和強勢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內心的自卑。又加上肌膚白皙宛如少女的原因,他害怕被別人嘲笑,更是加固“圍城”自我封閉,習慣佯裝高傲,用傲慢的目光扼殺所有嬉笑、嘲諷的可能性,甚至將一切同情和憐憫之情也拒之千裏之外。


  他天資聰慧,更勤於刻苦,不僅深得天山無量醫尊半坡道人的真傳,而且創新出奇,五歲熟識“四象”、“二十八宿”,七歲能將“望聞問切”運用自如,十歲便自創盤絲綿掌“天蠶吐絲”、“靈蛇擺尾”,熟練運用懸絲診脈。


  但是,這一切驕傲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他依舊是一個自小殘廢的孩子,依舊是一個注定永遠要坐在輪椅上仰望天空的弱者。與其他同齡孩子不同,他從來無暇要天真燦爛般數星星、看月亮,也從來不屑勵誌要有什麽抱負做個偉岸式的英雄人物。


  如果說著更準確一點,前者不是無暇,是不屑;後者不是不屑,是無暇。他要騰出盡量多的時間去鑽研醫術治愈腿疾。畢竟,此時的他才七歲,對腿殘還有不服輸要掙紮的欲望,對命運還有不低頭的勇氣和憧憬。


  隻是在自我世界封閉的同時,他會做個像淘氣孩子,借故從“尾巴”鐵無涯的守護下逃出來,揚起臉,透透氣,露出明媚溫婉的笑容,自我放風一陣子。


  他不喜歡成為被保護的小動物,更不喜歡被圈養的生活圈子,但是雙腿患疾,很多時候必須求助於他人的幫助,很多時候自己原本就是一隻容易被傷害的兔子或小貓。


  鐵無涯是天山半坡道人在普永橋街邊看技雜耍摔跤時,給了贖身費收養的孤兒,體貌黝黑,廣額闊麵,不待成年已經是虎體熊腰,氣雄力壯,


  據說父母雙親曾是開封(汴州)手工業作坊的裁縫店主,生下此炭頭兒後生意紅火不已,站在店門外等待量體裁衣的顧客絡繹不絕,在半條街內一覽望不到頭,所以給小兒取名“鐵無涯”,喜獲若寶。開店僅僅五年的時間內,鐵家旗下已經有十餘家分店遍地洛陽、許昌等北宋名城,白市、夜市和曉市的生意都爆棚,交易數額動即過萬。


  北宋的都城開封和華北平原上其他城市一樣,布局橫平豎直,民居鋪張開闊,大街寬度逾百米,起著火災隔離作用,因而火災發生時候,通常受到損失的局限於一個街區。針對火災的威脅,皇室、官宦、富商在住宅和貨棧的四周挖了防火渠,很好保護了自己的財產。引水的通道讓沿東北城門一帶聚居的人群形成了富人區;而普通百姓在大火來臨時候隻能抱頭亂竄奔西湖邊逃命。


  想來錢財來著太容易,後來父親沾惹賭博,小賭成大,自然家境落敗。待到鐵無涯五歲時,父母雙親原本到開封普濟寺祈福,卻因家庭瑣事竟然在廟堂上爭執吵鬧起來,終不歡而散,回到家中半夜雷雨大作,戌刻,院中棗樹被雷擊中,火光驟起,由庭院延燒至廚房,數十畝華寨化為寥寥青煙,父母雙親也不幸在火海中喪生,唯有鐵無涯被母親情急之中從窗欞將他拋下防火渠,一丈高落水他竟大難不死,可惜成為了孤兒,跟隨江湖藝人街邊雜耍,混口飯吃。


  因為鐵無涯長得虎背熊腰,氣雄力壯,脾氣易躁,半坡道人授他鼎天鐵錘,一雙一百四十多斤重的兵器,被他雜耍著呼呼生風,真是恨天無柄,恨地無環,要不,他準盼望著把天扯下來,把地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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