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嫁娶恨庭芳(二)
自從趙璿小產之後,整日鬱鬱不樂,難得這幾天神色恢複了不少紅潤,臉頰掛出了一縷燦爛的笑意。
蕭正羽退朝回來,心情有些凝重,眼神仿佛鉛水凝滯,清臒的麵龐上多了疲倦不堪,父親蕭守文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不知道還能拖到什麽時辰,自己卻無能為力,唯有暗自神傷。
他仰起頭躺在冰涼的小葉紫檀椅子上,怔怔看著原本歡歡喜喜為孩子準備的刺繡精致的虎頭鞋,眼眶裏再次情不自禁地噙著淚水,不由得從懷裏掏出了那枚藏匿在胸前多日的醒獅刺繡祥雲香囊,兩者湊在一起比劃著,一虎一獅,同樣是憨態可掬、炯炯有神、威風凜凜的模樣,同樣是穿針納線一針一線寄托如意吉祥的盼頭,讓心事宛如潮水般在胸中湧動澎湃,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迷離。
初冬的陽光淺薄如紗,夾帶著清瘦菊花肅殺的寒意,穿梭於舒倘漫長的微隙氣息裏,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金色的陽光透過雕窗被鏤空細花的縫隙篩成了斑駁光暈,斜斜照射在他兀自雙目微眯的臉龐,掠過一絲薄涼若水的溫暖。
隻見紫藤花繡幔錦簾被內侍輕盈一掀開,外頭的露氣攜帶菊花香灌入,趙璿盈盈走了進來,女官流蘇為她卸了披風。
趙璿冷不防地進屋,蕭正羽下意識地將醒獅刺繡祥雲香囊握在掌心不顯露出來,還是被她眼尖瞅住了端倪來,眼角泛起薄薄的霧氣,讓人一時看不清底色。
“你怎麽來了?不提前讓人傳喚一聲。”蕭正羽有片刻的失神,打破沉寂道。
趙璿眼風掃過,秋水般的眸子裏精光一閃,已含了幾分狠意,不覺放沉了麵色,淡漠反問道:“怎麽了?本宮在自己的府邸還不能自由走動嗎?”
蕭正羽緩緩起身,泡了一盞味甘性溫的紅茶遞到趙璿的手中,放低了聲音道:“你的身體還在康複調理期,氣虛體弱,喝杯紅茶暖暖胃,養養神吧。”
趙璿接過茶盞直接擱在了梨花木翹頭案幾上,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挽住他的手腕,清脆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本宮接到了好消息,自然想第一時間告知駙馬,所以還不等叫人傳喚,就直徑進來了。”
蕭正羽微微蹙眉,並無多少興趣,畢竟眼下除了能夠找到神醫聖手天山半坡道人醫治父親蕭守文的病情之外,其他的事情便算不得真正的喜事,他漫不經心地溫然應道:“什麽喜事?天山半坡道人有消息了嗎?”
趙璿波光瀲灩的眼眸在他麵上輕輕一刮,將纖纖玉指按在他握有醒獅刺繡祥雲香囊的手背上,拍了拍,貝齒輕輕一咬,俏生生地道:“關於她的好消息,難得不也是喜事嗎?”
蕭正羽瞬間端肅了神色,驟然凝眸於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急迫和疑惑,屏息道:“她怎麽了,夏侯山莊出什麽事情?”
趙璿收回手心,舉著護甲輕輕劃在梨花木翹頭案幾上,語氣溫和柔順,甚是推心置腹,神情卻是冰冷薄涼道:“駙馬,本宮說明白了是喜事,你怎麽就不信?第一反應仿佛是夏侯山莊遭遇不測或什麽變故了,難不成本宮一心隻會嚇她和夏侯山莊?”說著,她刻意頓了頓,盈然而笑,愈顯容光瀲灩,訕訕道:“不過話說回來,本宮隻說了個關於‘她’的好消息,駙馬就能立馬會意所指之人是夏侯素菲,還真乃心有靈犀。”
蕭正羽有刹那的愕然,眼眸滑過一絲陰鬱,目光清亮道:“人的第一反應,通常是出於自覺,沒有理由的。關於她,有什麽喜事?值得讓你心情這樣愉悅”。
趙璿含笑注視著他,捋一捋鬢邊碎發,盈盈道:“對於女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喜事當然莫過於婚配嫁娶。花燭笑迎比翼鳥,洞房喜開並頭梅,是不是值得可喜可賀之事?”
蕭正羽心頭陡地一震,續而一驚,胸口頗有起伏,連聲問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她要嫁人了嗎?什麽時候的事情?”
趙璿不覺黯然失笑,揚了揚臉,定定道:“本宮說她夏侯素菲馬上就要成親了,就在後日的黃昏時分行禮,屆時你陪同本宮到婚禮現場走一遭,咱們大婚之日夏侯家送了厚禮,是時候應該還給人情了。”
或許由於剛剛喪子,又加上擔憂父親的病情,連日以來的惆悵和憂鬱,讓蕭正羽的眼圈微紅,神情落寞如同深秋裏的繚繞迷霧,聲音涼涼道:“你說怎樣就怎樣吧,畢竟你是長公主。”
日子似流水不慌不忙地趟過了兩日。相比較趙璿出降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等六禮的冗繁禮儀和隆重氣派而言,夏侯素菲的大喜之日就顯得格外的寒酸和冷清,既沒有三媒六聘,也沒有大排場的迎親隊伍和喧囂的弦樂禮炮聲,隻有被雲家請來的一群穿戴樸素略顯破舊的孩子紮著紅絲帶的辮子,蹦蹦跳跳地跟隨新娘乘坐的錦幄喜轎一路結伴哼唱著小曲:花燭拆封,喜氣衝衝;花燭拿起,諸公見喜;燭頭對燭頭,養個兒子做諸侯。
夏侯寧波佇立在山莊的朱漆銅環大門口,目送著妹妹所乘喜轎的馬車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頭一酸,亦是帶著哽咽之聲,一掌重重擊在茶杯大小的銅釘上,眼角不禁落下一滴滾燙的淚來,垂首歎息道:“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代替爹娘送你出嫁披上霞帔紅妝的情形,卻不料縱使千念萬想,都未曾算到會是今天這般寒酸落魄的樣子。”
妻子林萱兒在旁心頭一顫,連忙翻過他的手來,隻見掌心已經泛出潮狀的血紅顏色,心疼地吹了吹,溫言道:“既然你對素菲如此寒磣出嫁心存遺憾和愧疚,就應該把婚禮操辦著風風光光一些,而不是對她避而不見,聽之任之。”
夏侯寧波眸中隱隱有光,驀然搖了搖頭,語氣沉重如同鼓暮晨鍾一般,淒愴道:“她自己選擇甘心要走的路,沒有人能夠代替她走下去,既然她放棄了夏侯山莊大小姐的身份,夏侯山莊就不能再給予她更多的庇護。否則,受天下人所恥笑的就不僅僅隻是一個夏侯素菲,而是夏侯山莊祖祖輩輩嘔心瀝血所打下的金字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