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鴛結錯付(二)
相比較趙璿出門服飾華麗的鄭重其事,夏侯素菲素衣簡髻,倒是隻披了一身淡藍碧色如同水洗天空的絲絹素衣,僅僅簡單將發絲用黑帶束縛,然後盤卷聳豎於頂,並飾少許珠翠,顯得更加素雅清簡。
原來,夏侯素菲在懷孕初期出現乏力、嗜睡、喜酸等係列妊娠反應不久之後,便引起了嫂子林萱兒的懷疑,她製作的酸梅湯夏侯素菲每日至少要喝三碗,而她自己也懷有身孕了,不過每日偏愛吃剁椒魚頭、麻婆豆腐、辣子雞丁等勁辣夠味的菜肴,當她將心中疑惑告知夏侯寧波之後,山莊便私底下請了大夫為夏侯素菲把脈,果不其然,已經懷有身孕快三個月了。
為此,夏侯寧波勃然大怒,在刨根問底的厲聲斥責之下,雖然夏侯素菲始終沉默不語噤口不言,但是經過一番細細揣摩,便不難在心中有了明晰答案,隻能是蕭正羽有這個可能讓自己百般疼愛、知書達理的妹妹做出未婚先孕這等不為人齒的事情來,因為隻有如同蕭正羽這般品貌才氣的人,才會讓夏侯素菲這樣溫婉可人心動不已,寧願蒙羞自辱,背負有悖於倫理道德,被家族四鄰視為失德淫邪之罪,也要堅持把孩子生下來撫養長大--而天下唯獨一個蕭正羽。
深秋臨冬灘塗上的蘆葦叢在靜寂的落日下,被風輕吻著潔白的花絮,搖曳出萬千風情,白色的花絮在葦尖上跳躍,翻飛,似海浪一般隨潮水前俯後仰,在夕陽照耀下煥發著流光溢彩的彩虹之光,呈現出一大片金黃飄花的靈動之美。
夏侯素菲隻身一人早到,臨水而立,目光停駐於蘆葦花上,自言自語曼聲道:“江柳影寒新雨地,塞鴻聲急欲霜天。愁君獨向沙頭宿,水繞蘆花月滿船。”
“既然知道日子愁苦,不如知難而退,索性將這孩子墮胎,放自己一條生路。”趙璿不知什麽時候,盈盈然來到身後,笑生兩靨道。
夏侯素菲折身福了一福,低聲施禮道:“給長公主請安,不勞長公主費心,素菲自己選擇的路自己走,即便跪著也會堅持走下去。”
趙璿見她素衣簡髻,鉛華淡施,穿得那樣素淨,與自己嬌豔相比顯著素麵朝天,淡樸無華,含了幾分輕蔑和恥笑道:“對於不貞潔自守風塵浪蕩的女人,自然要受人唾棄,見人低三分,跪著走完別人昂首闊步的人生路,沒有誰會可憐你,也不要指望他會替你出頭,在沒有光的時候連影子都會離開你。”
夏侯素菲眉目間清明熠熠,素淡的容顏上閃過一絲銳利之色,沉靜道:“我不需要別人的憐憫,也不需要有人替我出頭,我隻想平平淡淡地過屬於自己和孩子的日子,不打擾誰的生活,也不被誰打擾生活。”
趙璿輕嗤一笑,笑聲卻如同杜鵑泣血般淩厲,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道:“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夏侯山莊怎麽說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就算你姑且不在乎聲譽和名節,夏侯山莊也不希望因為家門蒙羞而抬不起頭。為了對外有個交代,堵住流言蜚語的議論和保住臉麵,像你這種女人,要麽被浸豬籠淹死,要麽在嚴酷折磨下燒死,總之一命嗚呼,連同腹中的孩子一並沒有任何好下場。”
夏侯素菲立馬警惕了起來,眼皮灼然一跳,眸中一旋焰火驟然亮起,眼色微微一滯道:“我知道夏侯山莊會怎麽對我,我哥哥縱然對我怒其不爭,也斷然絕不會痛下殺手,倒是長公主您會心存芥蒂,耿耿於懷,把怨恨發泄遷怒在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對我處之而後快。”說著,她頓了頓,凝神望著趙璿,續而嘴角溢出一縷淡薄的笑意道:“不過長公主肯差遣人邀約我到這裏來,便打消了我的這個顧慮,您並不想讓我死,否則根本不會給我一個見麵的機會,而是直接派遣殺手了卻我和孩子的性命。”
趙璿聞言舉眸,娥眉微微蹙起,麗色頓生,徐徐道:“你倒是不笨,可惜了隻曉得用這張嬌美梨花麵的臉蛋來勾引男人,斷送了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本宮憐憫你對駙馬也算一往情深,自己也還處於如花似玉的年紀,如果過早凋零也著實讓人惋惜,便有意給你指一條明路。”
夏侯素菲微微側首,行禮如儀作了一揖,聲音柔和而堅定道:“長公主仁慈,肯高抬貴手放過腹中的孩子,素菲已經感恩不盡了,不敢再奢求什麽明路再勞煩長公主操心。”
趙璿冷冷哼了一聲,牽動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拈起絹子掩口道:“在你心目中什麽時候認為本宮仁慈了?本宮的確打算放過你和腹中的孩子,但是前提是你得乖乖就範走本宮指給你的明路--找一個稱心如意的背鍋俠接納你和你的孩子。隻不過這‘稱心如意’四個字是稱本宮的心,如本宮的意。”
夏侯素菲眉心一動,依舊平和道:“看來長公主是已經找到所謂稱心如意的人之後,才遣人邀約我相見的,我已然沒有了選擇。”
趙璿掛在唇際的笑容明亮如焰,撥著護甲上的玉翠金珠,沉吟道:“本宮做事的原則很簡單,誰讓本宮不稱心,本宮就讓誰不如意。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應該知道自己不過是一件玩意兒,想要求存就得任人作踐。”說著,她伸手撫一撫梳得一絲不亂的鸞鳳淩雲髻,揚起精心畫就的遠山長眉,緩緩道:“不妨告訴你,本宮替你物色的背鍋俠就是汴京北城朱仙鎮豆腐坊的雲氏,身高不滿五尺,自幼腿疾跛行,相貌粗俗醜陋,與你這等不守婦道水性楊花的女子,也倒為般配,不算得委屈。”
夏侯素菲的心緒頓時茫然,手心浸出潮濕的冷汗,隻覺得足下發軟,不覺抬眸抗拒道:“我不會任由你來支配我和孩子的未來生活,夏侯山莊不欠朝廷和鳳陽閣任何東西,我夏侯素菲縱然有錯,但是在得知你們有婚約之後,也並沒有對他糾纏不休,該了清的東西已經了清了,你不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趙璿臉色一冷,目光似鋼刀淩厲從夏侯素菲的臉龐一掃而過,氣定神閑道:“本宮自然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隻是給你指點一條人生好走一點的路,這不僅是正道坦途的的明路,還是唯一留存的活路。本宮奉勸你:你可以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卿卿性命,但是最好想想腹中已經成型的孩子,他是那麽地依戀你,每一天都在娘胎裏努力地成長,你不要因為自己的自私而辜負了這個年幼的小生命,也不要忘了他的身上流淌著是蕭正羽的血脈,是你們曾經愛過在一起的見證——如果你不接受這門婚事,本宮就讓你和你的孩子為你和他的錯愛殉葬!”
說著,她不覺凝視著夏侯素菲小腹略凸的姿態,那是她曾經向往而滿懷憧憬的樣子,蘊含著初為人母的歡暢和喜悅,可惜已經一去不複還了,成為了她永遠的傷痛,也成為了她永遠比不上眼前這個讓自己不屑的女人的地方。她滿目悲憫中含著憤慨,眼底唯見一片深沉如夜的黑暗,正顏厲色地補充道:“另外,不要指望蕭正羽能夠如同上兩次在夏侯山莊脫險般救得你們母子兩人,他現在是我鳳陽閣的駙馬,如果為了別的女人而忤逆違抗本宮,就等同於造反,會連累蕭家上下被株連九族。”
夏侯素菲水亮的眼眸中泛起盈盈波光,她知道趙璿說到即能做到的狠,也明白她對自己心中的恨,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撫摸肚腹,感受著身體內帶有節奏的胎動,終是不忍,眼波微微一動,愴然低首,倏然抬起頭來,聲音清冽如同碎冰道:“我答應與雲家的這門婚事,你要向我保證此生不能傷害孩子,他是無辜的。”
趙璿一揮雲袖,衣訣在風中翻飛如蝶,麵色清冷,傲然而立道:“本宮若是想反悔,你又能奈如何?本宮給予了你一條活路,你就趕緊抓牢抓穩,不要逼本宮反悔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長風襲襲,拂過蘆葦花的花絮如雨飄飛,伸手接在掌心裏被吹散,卻宛如一根尖銳的芒刺紮進肌膚裏又被呼嘯拔出。夏侯素菲的神情凝滯如冰,望著趙璿坐在輦轎上漸行漸遠的身影,心裏甚涼似冰,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唯有落淚成珠汩汩湧出,默默地滴落在腹前的衣襟上,目中盡是陰霾,夾含著記憶沉積的灰塵迷失了雙眼。
記憶的遺忘曲線最薄涼的不是平行線,而是相交線,明明有過交集,卻在以後的某個節點之後擦肩而過,而且越走越遠,一個選擇了疏離,一個按捺住思念,彼此的人生不再交融。
唯有孩子作為羈絆,成了彼此雙方斬不斷的紐帶,也是夏侯素菲茫然無措的眼眸中隱隱帶點期盼光暈的寄托,盡管心下酸楚,卻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