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聞喜(一)
長夜如斯,更深人靜,秋意冰涼如水。翻雲覆雨之後,肌膚交融的酣暢淋漓使潮潮的汗水打濕了小葉紫檀羅漢床的彌勒榻,原本作為午休小憩或品茶待客之用的羅漢床不事雕琢,內斂天真,不似七尺芙蓉雕花軟榻那般寬敞柔軟,四邊也沒有掛著錦繡華麗的帷幔羅帳。在有限的空間裏,蕭正羽睡著沉沉將趙璿雙手緊扣摟住腰身,幾乎不能動彈。他的溫熱呼吸就在她的臉龐邊停留,卻依舊讓她感到寂寞如同春天般的野草瘋長。
由於醉酒,蕭正羽帶著酒勁和疲憊酣然入夢,趙璿枕在他的手臂上卻難以安然入睡,身體的交融纏綿分明是亢奮和滿足的,然而卻沒有一絲絲愉悅感漫上心頭,唯有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夏侯素菲那一張皎若秋月卻可憎可惡的嬌容,她的心陡地一冷,幽幽地望向月掛中天的一束束素潔光輝沒有雲霧的遮擋,灑在窗台上宛若鍍了銀,然後再透過闌檻鉤窗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傾瀉下來,原本清澈明媚的光影已經被過濾得疏疏落落,顯得格外稀疏零落,笑容輕輕一漾暗付道:夏侯素菲,遇上蕭正羽就是你今生的劫難。
日上三竿風露消,書房之側的茶室裏茶湯煮沸的滾滾水聲渲染著室內空間不宜高深的靜謐,香幾上幽幽檀香從青碧瑩潤的褐彩雲紋鏤孔爐緩緩溢出,更加烘托出靜謐悠然的書香氣息。
蕭正羽在茶水“咕嚕咕嚕”的水汽氤氳聲和香氣四溢的檀香裏,帶著少許慵懶的倦意睜開了雙眸,映入眼簾的是趙璿正在對鏡梳妝,她還沒有來得及披上緙絲紫地花卉鸞鵲襟衣,內襯隻有一件淡藍色的錦緞裹胸,胸前衣襟上鉤出幾縷蕾絲花邊。
趙璿慢裏斯條地戴上一枚金蝴蝶綴翠玉秋葉形耳墜,從葵形銅鏡中注意到蕭正羽霍然睡醒臥坐在床榻的身影,她沒有回眸,隻顧用玉梳埋頭梳理著蓬亂的鬢發,展顏一笑道:“駙馬,你終於睡醒了,昨夜折騰了半宵,我讓人準備了壯陽補氣血的羊肉鵪鶉湯擱在案桌上,你起床用茶水漱口後品品鮮吧。”
蕭正羽將手指按在眉心輕揉,語意沉沉道:“昨晚我喝醉了,記不清多少事來,你一直在書房?”
趙璿聞言一笑,嘴角劃出新月般娟娟的弧度,停下手上的梳妝,轉身移步到他跟前,貼在耳邊軟軟道:“不錯,你我顛鸞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大半宵沒合過眼,完事後才打個盹,天都亮了。”
蕭正羽心中倏然一緊,眸光清冷道:“我想再睡會兒,你梳妝完畢之後就出去,食時用餐不用讓人來叫我。”
趙璿抿嘴悄然一笑,嬌俏的聲音宛如糯米一般甜黏,俯身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道:“放心,我不會讓人打擾你的,畢竟昨宵你的表現讓我很滿意,原來你還是這麽生猛,一柱擎天,我原本還以為你不肯在大婚之日圓房,是因為在夏侯山莊受了創傷,把男人的本色都丟了。”
蕭正羽的額上有青筋跳動,目光掃過趙璿燦然一笑的麵頰,揚眉道:“你說完了嗎?我昨夜喝醉了,不是為了想取悅誰讓誰滿意,這個你應該心中有數。”
趙璿微一蜷指,抿一抿鬢發,忍俊不禁失笑道:“你為了取悅誰想讓誰滿意,我自然是心中有數。不過,你首先要學會把一碗水端平,對她能夠做到柔情蜜意,對我就不能少了半分纏綿。”隨即,她臉色陰沉起來,眼中閃過冰冷的幽光,滿目怒色直視他的目光,正色道:“你爹身體抱恙,已經連續好些日子未能上朝了,扛起蕭家上下三十餘口人前途命運的擔子就全然交到了你蕭正羽的身上,我奉勸你凡事三思而後行,好歹做足場麵功夫,不要在自家府邸和廟堂朝政裏外都不是人!”
時光不鹹不淡地滑走,一場綿綿秋雨過後,空氣裏夾雜著更多幹燥,片片如同枯蝶的梧桐樹葉悄無聲息地從院落裏四季常青的綠丹藤蘿旁飄過,單薄的絳紗袍已難以抵抗清晨刺骨的寒風,嗬出的氣息攜帶著少許寒意,隻期盼午後的陽光悠悠彌漫著暖意照在金色薄如蟬翼的葉片上,使大地重回盎然生機。
蕭正羽與趙璿的關係依舊保持貌合神離的常態,雖然每日均會回到鳳陽閣休憩,但是回來的時間都很晚,詢問起來不是在外公事應酬飲酒,就是回了趟蕭府看望身體抱恙的父親。
臨昏,因為心情不好,食欲懨懨,趙璿接連多日都沒有胃口,飲食清減了不少,就連對平日裏喜歡的召集闈中雅會、蹴鞠馬球等奢侈閑逸生活也索然沒有了興趣,隻是偶爾饒有興趣翻閱諸葛不群送來的四柱記賬法的賬簿,口中悠然道:“這諸葛不群也真是人才,平日裏雖說將大把的時間花在了縱情於聲色犬馬的放蕩享樂之上,但把該做的事情也辦著妥妥當當。如果能把心事專注用在朝政之上,也是一個輔佐江山社稷治國理政的人才。”
女官流蘇雙眸微睞,取了披風披在趙璿肩上,輕輕笑道:“長公主這是說笑了,諸葛總管隻是一介商賈之流,自古以來,律法規定,工商雜色之流,假令述瑜儕類,止可厚給財物,必不可超授官秩,與朝賢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說著,她從一側宮女的手中的托盤中端上清燉烏雞百合蓮子山藥滋補湯缽,恭敬道:“秋氣燥,寒氣愈重,需進補。百合潤肺,蓮子養心,山藥健脾,烏雞滋陰補腎,還請長公主服用了這剛煨好的燉湯。”
趙璿原本覺得胸口煩悶,雙手接過湯缽,勉強飲用了幾口,卻似咀嚼著黃連一般,伴隨“哇”的一聲,捂著胸口沒有撐住吐了一地,弄髒了上衣的金絲煙雨海棠刺繡對襟褙子。
流蘇驚呼一聲,急忙吩咐內侍去請太醫,喚了宮女擦拭汙垢,自己忙不迭地端了茶水給趙璿漱口,俯身替其捶胸撫背道:“長公主,好端端的怎麽就犯嘔了呢?”說著,她微微沉思,雙眸忽地一亮,欣喜道:“莫非是有喜了?”
趙璿想著與蕭正羽在書房醉酒那夜的雲朝雨暮,心中不由得暗自竊喜,愉悅之情漫上眉梢,平穩扶著流蘇的手安逸著躺在了榻上等待禦醫請脈,蓋著柔軟絲滑繡著芙蓉並蒂鴛鴦戲水花紋的錦衾被麵。
果不其然,待禦醫汪梓堯風風火火地趕到,坐下診了脈,起身便眉目含笑,躬身道:“恭喜長公主,剛剛懷有身孕大半個月了。”
趙璿驚喜不已,緩緩地從榻上坐起來,低眉婉轉一笑:“汪太醫,是不是真的?有無大礙?”
禦醫汪梓堯一揖到底,神情肅穆,溫和道:“微臣入翰林醫官院數十年,雖不敢稱為千金聖手,但萬萬不敢冒欺瞞帝姬的殺頭之罪。”說著,他微微蹙眉,補充道:“妊娠頭三個月屬於孕早期,胎像還沒有完全穩定,長公主需要注意勿要輕易動怒、過度勞累和接觸刺激性辛物,微臣再開幾副安胎養氣的方子服用,安心靜養便無大礙了。”
趙璿微微頷首,唇角蘊含了宛如碧海晴空般明媚的笑容,揚了揚手,道了句“賞”,流蘇急忙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到了太醫汪梓堯的手心裏,含笑道:“有勞汪禦醫親自跑一趟了,費心了。”
禦醫汪梓堯帶著千恩萬謝之辭的恭謹躬身退下,趙璿撫著衣裙上的繡花,麗色頓生,抬眉嬌媚道:“快去給蕭府上傳話,說本宮讓他們蕭家後繼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