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那一年杏花春雨
我隻好把車繼續往前開。
前麵我並不熟,錦城太大,即使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好幾年,依然有很多不熟的地方。
我隻隱約記得,前麵好像,就快到江邊了。
錦城有這麽一條江,蜿蜒而過,江邊有很多個地方,都做成了沿江風光帶,這些年建設都很不錯的。
果然,快要開到路的盡頭了,我已經遠遠的看到了江邊的一片紅楓林。
這個季節正是楓葉紅火的時候,遠遠看過去,一片熱烈的紅,顏色正濃。
我遲疑著問她,“要……到江邊上去嗎?”
她很小聲地“嗯”了一聲,我於是把車繼續往前開,一直到了那片紅楓樹林才停下。
前麵的樹林,都是石板裏,車進不去了。
我去扶她下來,她這個時候已經恢複了氣色和精神,隻是臉色還有點蒼白,有點脫妝而已。
她在一棵大楓樹下站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三十年前,這裏沒有什麽風光帶,可是楓樹都在,還是原來那些樹啊!”
樹是原來的那些樹,人卻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
我明白過來,她也沒什麽別的事,隻不過是忽然到了這附近,就想過來緬懷一下而已。
地麵的楓葉很厚,作為一個景觀,所以沒有人來清掃過,踩在上麵,沙沙的響。
我陪著她。
她穿的依然是高跟鞋,即使到了這個地步,依然要維持這樣的優雅,即使每一步,都像是刀尖上的舞蹈。
她指著其中一棵看起來很大,一個人隻能勉強環抱的樹,“你看,三十年了,這棵樹還在這裏……”
我是沒看出來這樹和別的有什麽區別,就是大而已,也許對於她來說意義非凡吧。
我隻是配合著她,看著這棵樹。
“我二十歲那年,沈萬江過生日,那天是鍾萍把我拉過來的,她當時跟沈家的關係好,我第一次見到沈萬江也是在這裏……”
我怔怔地看著她。
我其實沒有想到,她在這裏,緬懷的人是沈萬江。
我並不知道,後來已經變成了這樣的兩個人,其實也愛過的。
當她這麽說的時候,我又覺得並不奇怪,因為她這個人,這個性格,我覺得,如果她不喜歡,她是不會嫁給沈萬江的。
隻是後來,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改變,當年的人,也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
“他那時候,也隻有二十三歲,他讀過大學的,很有見識。”
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裏,“那時候我大學還沒有畢業,他第一次見我,我們就覺得彼此是合適的人,門當戶對,也情投意合。”
所有的故事,在開始的時候都那麽美好,可是後來,卻漸漸的,哪怕隻是想起來一次,也隻剩下了痛。
“那時候,這裏除了楓樹,還有幾棵杏樹,杏花開是時候很好,現在……都沒有了……”
她帶著沉重的歎息,慢慢地往前走。
杏樹嗬。
也許有過杏花微雨,漫天的花瓣一定是美好的,在樹下走過,落花滿肩。
隻不過,杏花開得極好,結出來的杏子卻極酸,一如這些往事,在開頭的時候總是美好的,終將虎頭蛇尾,慢慢地變成麵目全非的樣子。
杏樹現在也沒有了,隻剩下楓樹,一片紅葉落下來,慢慢地飄下來,落在了她的頭上。
她把紅葉拿在手裏,細細地把玩。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時候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她們。後來他們說玩遊戲,我跟他分在一組,我告訴他我叫顧辰瑤,他卻說他叫莫凱旋。”
一句玩笑話,在後來,就好像一語成讖。
他不是莫凱旋,她愛於沈萬江,死於莫凱旋。
那一年的杏花春雨,定是讓人整顆心都潮濕起來。
“後來,他從鍾萍那裏問到了我的地址,來約我出去玩,我聽見別人叫他,才知道他是沈萬江。他在法國留過學,他說要教我法語,我說好。我問他,‘你好’怎麽說?他說是Jet'aime。”
我不懂法語,隻默默地聽她講那些已經塵封了多年的往事。
“我學了一句法語,當著鍾萍的麵炫耀,說了好幾遍,結果把鍾萍給笑得肚子都疼。沈萬江也笑,後來他叫我隻說給他聽,我還不懂,跟他也說了好幾遍。”
她靠在樹幹上,仰望著樹梢,語氣滿滿的都是惆悵。
“過了好幾天,鍾萍才告訴我,說我被沈萬江給騙了,那句話的意思並不是‘你好’,而是‘我愛你’。”
從我認識沈萬江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是個無聊的老頭子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也都年輕過,有過這樣的心情與往事。
賊兮兮的,其實倒和沈熙淩有那麽一點點像。
沈熙淩當初,騙我去領結婚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領完證了,還要假惺惺的說他冷,然後找借口來等我主動抱他。
這父子兩個,雖然關係好像不太好,做事的路子可是一樣的。
“後來,我在美國,把法語也已經學會了,我的法語可以講得很好了,可是……”
可是,當年那個教她法語的人已經沒有了。
她愛過的沈萬江,大概在她離開錦城的時候,就已經徹底死去。
活在這裏的,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不是她曾經愛過的那個人。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我看向她,她也隻是有些悵然而已,沒有落淚,甚至於眼圈都沒有紅。
也許在她從鬼門關裏掙紮著活下來,離開錦城的時候,眼淚就已經流幹了。
她在樹林裏轉了一會,終於轉身走出來,輕歎了一聲,“所有人都以為顧辰瑤死了,可我現在卻活著回來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因為愛我……又有什麽用?”
她走的時候,臉上帶著決絕的神色,就好像這輩子絕不會再來了一樣。
走到車前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卻並沒有回頭。
這大概是她重新回到錦城以後,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這裏。
她站了片刻,拉開車門上去,我於是問道:“回醫院嗎?”
“去啟瑜,送你過去,順便……我也和啟瑜談一談,昨天我和莫詠湄已經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