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破(上)
隆慶二月二,越國慧哀帝殯天,在位八年,荒淫無度,昏庸無道。整日沉醉在花天酒色之中,無心政事,欺壓百姓,賦稅沉重,害的百姓民不聊生,家破人亡。
滁州封王――齊王。不忍百姓於水火之中,聚集一方士兵起兵謀反。其愛戴士兵,用兵如神,屢戰屢勝,不日就破越國數十城池。占領之地皆去其賦稅,分其土地。過幾月,越國各地響應。睿王領兵十萬滅越國二十萬兵馬,乃如今之神話!
一月後睿王稱帝,改國號為元,稱元始帝。大赦天下,減賦十年。天下百姓無不愛戴!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始帝繼位所做三件事,一是為民除害,減輕賦稅;二是不興土木,不換宮殿;三是削蕃,沒收兵權。一塊封地隻要留有自己的兵權就是對自己皇位的威脅,始帝上位不易,怎會將這麽大的威脅留守民間。
此一番,免不了又是一樁血流成河。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益州。
明明是七月的天,卻陰沉沉的一片。烏黑的雲壓著天邊,偶爾牽起一陣翻騰,別有一番風景卻讓這邊邑的人看著心慎。而一切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兆,平靜中帶著心驚膽戰!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如娘跟在祖母的身後跪在列祖列宗前,她偷偷的睜開眼來想要一探究竟卻觸碰上祖母渾濁的目光,心一顫,連忙閉上。
耳邊接著傳入祈禱的話,“我佛慈悲,繞眾生一條生路。上天保佑,一切安好。”
如娘已經不記得這是這個月的第幾次被叫來祠堂祈禱了,原是風平浪靜的城池,如今也變得戰火連天。這一個月,已經足夠她見識人間冷暖,身邊的丫鬟逃的逃,走的走。原本還欣欣向榮的睿王府,如今也是一股子蕭條之景。
而一座城池,又能抵禦十萬兵馬到何時?如娘知道,她的父親,她的祖母更應該知道。而如今她們三代人跪在這祖祖輩輩的地方,隻不過是為了尋一絲的心裏的慰藉罷了。
那城門外,拚死抵抗的是她祖母的兒子,她的父親。還有那從小就天賦異稟的兄長。
至親至愛,誰都不願意聽到下一刻的噩耗。能托一時,是一時罷了。隻是這斷糧草的半月,不僅前線的士兵早已經疲憊,就是城內的老人婦人小孩也饑餓難耐。
如娘微微測過頭,卻望向窗戶外黑黝黝的一片,她微微愣神,心裏莫名的慌張。
她記得曾經也是一個這樣的日子,有一位詩人話道:
“黑雲壓城城欲摧……”
“城破了,快逃命啊!”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聲衝破雲霄的寧靜,嚇跑了幾隻躲在枝椏的烏鴉。
心裏某個堅守的東西,破了。
身前立著的身子,直直的倒下。如娘跪走著扶住,喊道:“祖母。”
“娘。”
一旁的宋氏顧不上心裏的恐慌幾步向前扶住老太君!
隻見那本還挺拔的身子變得佝僂,烏黑的秀發這一刻有了白痕。
“唔。”
老太君掙紮的想要立起來,無果卻又倒下,嘴裏噗呲一聲吐出了一口血。驚慌了在場的所有人,
“娘。”
“祖母”
“老太君”
如娘驚慌失措,從懷裏掏出帕子抹去祖母嘴角的血跡。彎下的身子讓她清晰的聽清楚了祖母的呢喃,
“吾兒,吾兒……”
如娘身子一個踉蹌。
父兄上了戰場,這家裏的主心骨就是祖母了。而連祖母都倒下了,還有誰支撐這個家?
而一切都無法逆轉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從新皇下召的那一刻,她的家,她的家人都無法保住了。
沒了,一切都沒了。疼愛她的父親,敬重的兄長,都沒了。如娘絕色的小臉蒼白,隻是死死的盯著出氣已經比呼氣還弱的祖母,這個時候,祖母可不能倒下。
“宋氏,扶我起來。”
老太君掙紮著立起身來,手緊緊的抓住宋氏的手臂,力大的仿佛指甲都快陷進宋氏的肌膚裏。而此時的宋氏那裏還有思緒顧慮手臂的疼痛,腦子回旋的都是那一句,城破了。
無助的臉上淚痕滿是,連身子都因為恐慌而戰栗著。此時一個當家主母竟然連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子都不如。
“保不住了。”
老太君歎息一聲,身體散發著死一般的沉寂。“蓮蓉,把東西拿出來吧。”
隻見老太君喊的婆子從暗處拿出托盤,上麵是兩把匕首還鑲著紅色的寶石。如娘見著身子一顫,她見過,在父親的庫房裏,當時因為在黑暗陳舊的舊物裏顯得光鮮亮麗,不免多看了幾眼。
“不,不要……”扶著老太君的宋氏仿佛預料到了生命的盡頭,直接呼喊出聲。她不要死,她還不想死。
老太君已經沒有力氣去探究這個上不了台麵的主母,連眼神也不肯給她。
“我們宋家的男兒,一生戎裝衛國,無數後人戰死沙場。如今天道不容我宋家,就算是死,也要有骨氣!不做戰俘,不投降,直到倒下的那一刻。”老太君收了氣息,艱難的咳嗽幾聲,又吐出一口血,如娘連忙幫忙擦去,卻被老太君抓住手握在手心,“我宋家的女兒,豈能苟且偷生!死,也要保住氣節。”
聲音的顫抖傳進如娘的心裏,她能感受到從祖母身上傳來的憤懣!第一次,她感受到死亡離自己如此之近。
“不,我還不想死。我,我不想死。”
癱在地上的宋氏驚慌失措。
“蓮蓉。”
被老太君握住的手顫抖,如娘臉上毫無血色。像是感覺到了她的恐懼,老太君一把攬過如娘把她的頭壓在自己佝僂的肩上,
“丫頭,別怕。”
隻聽一聲尖叫聲,隨後連著幾句悶哼聲。一條生命就這樣消逝。她知道,宋氏死了。下一個,就將是她了。如娘深吸一口氣,祖母身上的溫暖傳來,認命得閉上了眼。
“郡主,快隨老奴來。”蓮蓉將宋氏的屍體放好,擦了擦手上的血液。誰能想到平時溫和的老婆子,此時竟是殺人不眨眼。
是了,跟在老太君身邊的人,豈能是凡人?
而等待如娘的卻不是冰冷的匕首。老太君將如娘拉開,嚴肅的神情讓如娘肅然起敬。
“丫頭,你記住。從今以後再也沒有異性王睿王,也再也沒有宋家。如果能躲過,記得忘卻仇恨,好好的生活。如果不能……”老太君語氣遲疑,將那托盤上剩下的一把匕首交給如娘,“要記得你曾經的身份。”
來不及回應祖母這一串話的意思,如娘就被蓮蓉拉走。將懷裏的匕首死死的抱住,哽咽道:“祖母。”
“去吧。”
等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老太君驟然倒下,那滄桑的眼底有著不甘。
在江山麵前,誰能是善人呢?
蓮蓉將如娘安身在了假山的石縫間,扔給了她準備好的一件披風和一些吃食。“郡主。記得要等沒人了再出來。”
“嬤嬤,我。”
一聲聲的衝撞聲傳來,那是在用力撞門的聲音。蓮蓉隻是將假山恢複原樣,便匆匆離去了。
“衝啊……”是士兵們的呐喊聲,如娘身子一個激靈將懷中的匕首緊抱,瘦弱的身子縮在假山裏的一角,黑漆漆的地方,如娘身子微顫。
恐懼浮上心頭,眼底的淚珠一串一串的落下。一張張熟悉的臉龐從她的腦海裏回旋,疼愛她的父親,寵溺她的兄長,還有祖母。
都是她的至親啊,沒了,一切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