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王府白殤
夜落悠悠醒轉,覺得自己半張臉冰涼,她摸了摸,竟發現自己的眼角及發間都是一片淚水浸透的涼意。
她看見熟悉的床木,刻著她喜愛的蘭花紋,藍色的帷幔飄飄搖搖,像一陣輕霧,擾得人雙眼朦朧。
“宸煜……”夜落喚道。
這次,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久違的清翠的聲音,猶如百靈的聲喉,婉轉又動聽。
“雲逸……”當夜落再次喚起這個名時,她的雙淚流落不止。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她,隻是夜落,再也回不到當初的韓心夜。
“姑娘,你醒了?你可以說話了?”一道輕柔的女聲響在耳旁。
夜落望去,說話的人雙眼彎彎,巧笑倩兮。
“適情,丫頭,”夜落含淚喚道。
適情哭道:“姑娘,老天保佑,你真的能說話了?他們說你可以說話時我本不信。”
夜落苦笑,“你已經聽到了,這就是我原本的聲音。”
適情破涕為笑,“姑娘的聲音真好聽。”
夜落問道:“適情,你如實告訴我,恒王怎麽樣了?他醒了嗎?”
適情低頭,掩去一眼淚花,鎮定自若地說道:“回姑娘的話,王爺傷勢未緩,眼下他還在皇城內養傷。姑娘放心,一定會好起來的。”
夜落坐起身,扶起蹲在地上的適情,義正言辭說道:“你看著我的眼睛,如實地說。”
適情依言,看了夜落一眼。
那雙圓圓的眼睛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亮晶晶得好似盈滿了一池的清水。看似平靜毫無波瀾的身後,藏著適情深知的滿懷期待與忐忑不安。
適情向來未有過任何欺瞞,她看著平靜而煎熬的夜落,雙眼的淚水如泉湧肆意流淌,再也未能控製。
“我沒救回他嗎?”夜落問,“我明明看見他醒了。”
適情哭道:“姑娘暈倒了,恒王也被王府的人接回府內。後來,後來……”
夜落問道:“後來如何?”
“兩日後,陛下昭告天下,明孝元年五月二十日,恒王卒於王府之內。”
“你是說,他死了?”夜落搖搖頭,“不可能。”
他既能複蘇成功,便沒有再心跳停止的道理,怎麽會死了?
受雷刑的何止他一人,她尚能好好的,他如何就會死呢?
夜落不信,她明明倒下的那一刻,看見雲宸煜睜開了雙眼。
她一邊下床一邊說道:“我去看看他。”
適情攔不住她的腳步,隻好攙扶著她一路來到恒王府。
王府大門前,守衛臉色鐵青地將她們擋在了門外,“夜姑娘請回,陛下有旨,夜姑娘不準探喪。”
夜落望著那一片披掛著白絹的紅牆綠瓦,好似一片白茫茫的飛雪,心裏升起一股寒透心骨的冷意,整個身子都蜷縮在王府的門外瑟瑟發抖。
適情抱著她哭作一團,“姑娘,我們回去吧?別看了,人再也回不來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夜落神情崩潰,捂著耳朵,誰的話也聽不進去,隻是一直重複著“不可能”幾個字。
日出東方,月上柳梢,人來又認人往,侍衛換了一隊又一隊。
夜落靠在王府的門外,就這麽靜靜地坐著,她茫然地聽著王府內外的披白哀嚎,時間好似終止在這麽一刻。
誰也勸不了她,誰也拉不走她。
接連的打擊造成的受創不是萬念俱灰,不是心灰意冷,而是無窮無盡的悔恨莫及。
此刻,她隻想靜靜地陪著雲宸煜,還有她最愛的林雲逸,他在哪她就在哪。
路人途徑恒王府,皆連連歎息。談論明孝元年五月之事,難免令人咂舌。紛紛樂道之餘,全然不顧逝者未安,生者悲愁。
茶館內,坐著一位身著深青色衣衫的年輕男子。男子年約十八、九歲,長著一張英氣逼人的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他遠遠地望著守在門外的夜落,搖頭歎息:“可惜了,可惜了!”
旁邊的桌上,坐著一位白衣的公子,公子正在悠閑地品茶,聽聞此話後,他隨意一笑,問道:“這位仁兄,有何可惜?”
青衣的男子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看見他的背影風姿卓越,他歎道:“可惜有情人難成眷屬,天意弄人!”
倒茶的小二最擅八卦說事,忙接來話,“這有什麽可惜的?若說可惜,這幾日世間發生的許多大事才真正可惜呢!”
喝茶的白衣男子雙眼如星光奕奕,他微微返頭看著小二,好奇地問道:“小二哥,你且說說這可惜之事。”
店小二一邊斟茶一邊道來,“若說這大事,足夠京津樂道好幾年。五月二十日,恒王因病醫治無效,逝於恒王府。恒王是何人?英俊瀟灑,文武雙全,年輕有為。那是先皇最鍾愛的一位皇子,如今是當今陛下的兄弟,位居一府的王爺。若說錦繡前程,那是必然極好的,咱們平民百姓做夢都不能及。偏偏天妒英才,恒王年紀輕輕,無妻無子,卻早早丟了性命。”
“又說同日,宮中的一名宮女因濫用醫術殘害皇嗣,致聖上的第一個皇子胎死腹中。皇顏大怒,將那宮女押於歸鄉台行閃雷訣。當日行刑之時,人滿為患,本來午時三刻要行的刑卻在午時一刻不到就提前到來。那道雷,伴隨著電閃,直穿透那女子的身體。說來也神了,那女子經受天雷,刑不致死。偏生那天有個不要命的人飛奔上刑台,他卻死了,你道奇也不奇?那宮女未死,皇恩浩蕩,免其死刑,罰其帶發修行,永守皇陵,終生不得婚配。”
“三日後,小的聽我表哥的舅舅的姑姑從宮裏傳來的消息,陛下的寵妃冷良娣因失去皇子悲痛欲絕,精神失常,已被打入冷宮。鳳家的皇後保護皇嗣不力,禁足於德仁宮思過。聽說宮內打死了一個宮女,好像是特進府的麗妃身旁的貼身宮女,因手腳不幹淨被活活打死。總之,最近後宮很是不太平。”
青衣男子搖了搖頭,“這些小女子,隻顧自己的一些小心思,使盡心機,全然不知國愁家恨,罔顧他人的性命。”
喝茶的白衣男子點了點頭,仍悠然的喝茶,他向遠處眺望了一下,看見一名身形嬌弱的女子斜倚在牆邊,靜默得猶如一尊雕像。
女子身著一襲藍衣,好似一片藍天,將白衣男子的眼也映得柔和了幾分。他不僅好奇,多看了幾眼,又問小二:“王府白殤,賓客吊念皆在府內,那女子又是誰?為何隻在門外?”
店小二望了望,搖了搖頭,“小的不知。幾日前這位小姐就在府外候著,未曾離開,卻也不入府內,隻靜靜地呆著。”
店小二剛說完,青衣男子便笑道:“那位小姐,可是京城的名人,小二不是剛提起她麽?隻是可惜了恒王。”
白衣男子心有不解,“小二哥隻提及後宮諸事,還有一位受天雷之刑的宮女。莫非,這女子是那位受刑的宮女?可恒王與這女子又有何幹係?”
青衣男子問道:“公子可是外地人?”
白衣男子返頭,一張神采飛揚的臉麵對著青衣男子,他雙手成揖,笑道:“正是,小生雲燁,家住餘娥,今日方來至京都。”
青衣男子看見他的容貌後驚訝萬分,他沉思了片刻,方回道:“在下林晚唯,雲公子,幸會!”
雙方施禮後,林晚唯方為雲燁解答,“店小二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日天雷之刑,受刑者有兩人,一人生,一人死。從此二人生離死別,王府此景,正是生離死別的結果。”
雲燁歎道:“果然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天若有情天亦老!”
林晚唯遠望了一眼王府,又仔細地打量了雲燁幾眼,見他依然若無其事的品茶,他沒有再說半句話。
七日後,為王府出殯之日,十裏長街人潮湧動。
酒店茶館,街邊攤販,無不搖頭歎息。從此這世間再無一個明俊飛揚、風流瀟灑的少年。
雲燁坐在王府對麵的茶樓裏慢慢地品茶,看著王府的大門打開,成隊的門衛奴才披麻戴孝列隊出了門。在陣陣的哀樂中,幾名壯漢護著一架玉棺抬出了王府的大門,門外的哭喊聲淒淒慘慘,令人淚目心傷。
雲燁的雙眉緊皺,不知為何心裏略感不適,他繼續抿了口茶。再看時,卻瞧見守在門外的藍衣女子奔向了玉棺,人未靠近,護在棺旁的壯漢猛力將她推到在地。那女子神情木納,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又繼續往玉棺衝來,卻再次被推到在地,周而複始。仔細一瞧,那女子的眼睛卻清澈明亮,不像瘋傻之人。
忌禮過罷,送行隊伍緩緩前行,藍衣女子仍要上前,卻被幾名武士以刀相攔。再看時,那女子情淒意切,眼中一片悲痛欲絕的傷心色。就在玉棺經過她的身前時,雲燁清楚地聽見了她的喊叫聲,她叫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雲宸煜,我愛你……”
聞及此話,雲燁的心口猛然一痛,心頭最重要的位置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猛然一擊,痛得他麵色蒼白,冷汗直流。
身旁的小侍見狀,忙扶著他,問道:“公子,你怎麽了?”
雲燁的額間沁出了密密的汗珠,“清河,我的胸口很痛。”
清河道:“公子的舊疾犯了,我這就派人稟報夫人,稍後送公子回府。”
雲燁問道:“我這是舊疾嗎?”
他再次看了一眼窗外的藍衣女子,隻見那女子已暈倒在地,她的身旁圍著一圈人,把脈的把脈,醫治的醫治。
她,為何如此的眼熟,好似相識許久的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