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向來緣淺 奈何情深（下）
“蘇玉，你到底躲哪兒去了？你給我出來、出來呀！”清醒過來的趙恒月歇斯底裏。天色漸漸暗淡，她一路尋找蘇玉，找到夜黑風高，再看不見路了，仍一無所獲。
“本妃不許你有事！你不可以有事！你不可以有事！！”趙恒月精神崩潰，跌坐在荒郊野林，她狠命捶打著自己的心口，差點把自己捶吐血。
“咳……！”終於，趙恒月心口兀自一緊，一絲若有若無的牽引力附著上來。
“蘇玉、蘇玉……”趙恒月欣喜若狂，她掙紮著爬起來，就靠著這縷微弱指引，一路深一腳、淺一腳，找到一個不知名的所在。忽然，她腳下一空，重重跌進一個垮塌的墓道裏。
“呃…！”趙恒月忍著劇痛爬起來，在黑暗中繼續胡亂摸索，“蘇玉、蘇玉，你……你在這裏嗎？”
……
半晌未見回音，但越來越清晰的牽引力，讓趙恒月確信蘇玉一定就在附近。
蕭國北麵的墓地多隆起於地表，可沿江之南恰恰相反，是凹陷進去的。趙恒月自然不知自己跌進了墓道，隻摸到根根白骨，被她握在掌中仔細辨識過後又丟棄了。
“蘇玉、蘇玉……我知道你在的，本妃、本妃……”趙恒月竭力克製著心中恐懼，她清晰感到四周陰風颯颯、寒氣瘮人，還有一股濃烈的屍臭味。
“我在……最裏麵！”蘇玉在趙恒月急切的呼喚中蘇醒，他受了很重的傷，連站都站不起來。當趙恒月溫熱的指尖終於又觸碰到他冰冷的麵頰時，蘇玉遲緩抬手握緊那僅有的一絲溫暖。
“嗬！看樣子，即便我躲到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了……”蘇玉勉力一笑。
趙恒月淚如雨下、自責不已，“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本妃連累了你。你……你傷到哪裏呢？”趙恒月想去檢查蘇玉的傷情，蘇玉卻按住了她。
“你越動，我死的越快！”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衝進趙恒月鼻翼，趙恒月徹底慌了神，“怎麽會這樣？到底是誰這麽恨本妃？！蘇玉，你看清他們的長相沒？他們有沒有什麽特征或者可以辨識的隨身之物……”
“沒有！我想他們應該是……衝我來的。等除掉了我，再把罪名推到你們瑨王府頭上。或者，把我們都除掉了，再推到別的什麽人身上……反正江湖仇殺，無從查起……”
“究竟誰這麽歹毒？！”趙恒月後怕不已。
蘇玉捏緊趙恒月瘦削的肩膀，“王妃……恐怕我……此生再不能……送你……回瑨陽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我把蘇宅……遷到你們瑨陽去？其實，我早遷了。十年前，在我對你起心動念的時候……隻是一直沒能告訴你……”蘇玉湊近趙恒月耳畔，費力說出一個地址。
“你回去之後，到我的書房，把那個垃圾簍翻過來，找到玄關上的回紋按下去，左三藥方，藥名排序就是你失憶期間，給我寫的那封相思信：望穿秋水，何時當歸？倍加思念，百感交集，卿可念我？呃……”蘇玉疼痛難忍，猛一下捂緊傷口滲出的血，“你對應藥名，把藥櫃格子打開。山中所有蘇家的東西、我的東西……就都在你們瑨陽了！”
聞言，與蘇玉過往種種，齊齊湧入趙恒月心頭，她五味雜陳、再忍不住情緒，“蘇玉，本妃不要什麽蘇宅的東西，本妃隻想你此生長留身側、僅此而已！本妃都跟王爺說過了，他有三妻四妾，我要個內侍醫官有何不可？”
“嗬！……”蘇玉眼淚流下來，“我這種罪大惡極之人，死有餘辜，不值得你費心難過。我許不了今生，隻能祈來世！來世我想與你……長相廝守、白首不離！”
“……！”
趙恒月大滴大滴的眼淚，簌簌掉在蘇玉臉上身上，“沒有來世！來世我要當男人，再不想當女人了！你們東家到底是誰？你告訴我，我要向他贖回你，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本妃都在所不惜！”
蘇玉搖頭，“你別問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為什麽？！”趙恒月驚愕凝視著蘇玉的眼眸，內心失望至極，“難道對比起他給你的任務，本妃就這麽不值一提嗎？！”
“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蘇玉解釋道。
“嗬，安全？！現在這個樣子叫安全嗎？！按照你的話說，本妃不過就是他選來給你的掩護。你都不在了，那我這個掩護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趙恒月一語道破。
“不會！隻要有蕭齊衍在，你就不會有事！”
“蕭齊衍？”趙恒月情緒一下激動起來，她抓著蘇玉，憤然道：“這個時候了，你還有臉跟我提蕭齊衍？！你和你的東家為了你們的一步棋，差點把我的家都拆散了。我現在這副樣子，早就沒辦法麵對我的夫君！你就是一個廢物、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我一心一意對你，可事到臨頭，你還是一心向著你們東家。蕭齊衍他是我男人，不是我用來保命的工具！我沒有你們那樣的好算計，什麽人都想著利用！那假如、假如蕭齊衍護不住我呢？我是不是就活該淪為一招廢棋，被你東家整死？！”
“咳……！”蘇玉無言以對，隻能慚愧地看著她。
趙恒月不甘心，狠命搖著他道：“蘇玉，你別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事到如今，本妃不過是想聽你一句實話，你所謂的真心，究竟有沒有？為何到了現在，你還如此愚忠？！本妃不是蕭齊珍那種女人，不會對你死纏爛打，我隻是想知道，你心安理得的一次一次傷害我，到底是為什麽？！”
沉默良久，蘇玉終於開了口，“因為……我還有一個女兒，那是常曦拚死為我們蘇家留下的最後一絲血脈！我不能對不起常曦，我要是告訴你了，我的女兒也會有性命之危！”
“……！！！”
聞言，趙恒月徹底震住了。好久好久，她緩緩起身，心如枯槁、慘然道：“嗬！蘇玉……你還真是有情有義！你對得起常曦、對得起自己的女兒，那本妃呢？那那些像本妃一樣，被你利用完又扔掉的女人們呢？自始至終，你又拿我們當了些什麽？！”趙恒月說完，扭身就要決絕離開。
“趙恒月……”蘇玉慌忙伸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她的腳踝，“我知道……此生罪孽深重，但我蘇樂卿是真心實意喜歡你的！我現在就把心挖出來給你看，看看你此生究竟有沒有錯付？！”說完，蘇玉指尖猛一用力，指甲瞬間嵌進肉裏，趙恒月隻聽“哢”一聲，蘇玉把自己胸腔肋骨生生按斷了一根。
“呃！”趙恒月也疼的一下跪坐在地上，蘇玉手指已經摳進了肉裏，他是真的準備把心挖出來給趙恒月看。
“我信、我信了！”趙恒月痛苦難忍，按住蘇玉的手，阻止他瘋狂的行為，“求求你……別再傷害自己，也別再……傷害本妃了！”
蘇玉也身心俱痛，栽倒在趙恒月懷裏，他摸索著從懷中掏出一個被血浸透的福袋，福袋裏是他的契書，“人生來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唾手可得的東西，有些人卻要經曆地獄烈火、經曆比鳳凰涅槃更痛苦十倍的艱辛，最後也堪堪隻在人家的起點而已。假如……我也有個王孫貴胄的出生，我不相信我不如蕭齊衍、蕭齊景。就像你如果不是德妃的養女，坐在周國王座後垂簾聽政的那個人應該是你，你還需要大雪天站在閣樓上，望著蕭齊衍的院子發呆，看到他去別的女人那裏過夜，前一秒你還盛氣淩人攆他走，後一秒你就伏在搖籃上強忍著不敢哭出聲？你的兒子還敢被人拿去當質子，還客死異國他鄉嗎？！在你出現之前，我的世界腥臭、汙濁、黑暗、混亂，好比煉獄。就像在蕭齊衍出現之前，你心裏除了孤獨、絕望、難過、不甘心，就再見不到一絲光亮。其實，你渴望的不就是一份疼惜？在我看來，蕭齊衍隻拿你當了一個妃子，並沒有給過你多少轟轟烈烈的愛情，隻不過他比別的男人幸運，先遇見了你、先發現了你的好。但你對我而言，是這世間唯一的一絲溫度、一絲念想，你永遠不會懂得，一個在冰冷地獄呆慣了的惡鬼，突然被一縷陽光溫暖的感覺。第一次有人跟我說，蘇醫師，你放心，我絕不會再讓長公主欺負你了，就算在她臨安的地盤上，我也一定把你搶回來；蘇醫師，你要相信，這世間隻有一個蘇玉，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蘇醫師，本妃陪你去黃泉路上走一遭，你看，是不是忘川也沒那麽可怕？那些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就是眾生不忍割舍的溫柔，你看，它們多美……但凡我能再選一次，我情願我的世界一輩子沒有光，也不想利用你、欺騙你、推開你、傷透你，然後再說這句輕飄飄的：對不起！”
清塵第一縷陽光照進墓室，淚水已經在趙恒月臉上凝幹了，趙恒月捏緊那個血色的福袋，緩緩起了身，她衝著太陽照進來的方向，木木道：“蘇玉……你看，太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