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是非功過(下)
蕭玉昏昏沉沉從睡夢中醒來,晨光熹微,隱約可見院中一株參天古木,數隻丹頂鶴正俯頸覓食。“啊丘!”蕭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下意識擁緊錦衾。
忽然,蕭玉發現地板在動,好似整個房間都在莫名晃晃悠悠。剛開始,她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可看著看著,忽感腹中不適,“唔!”一聲,蕭玉吐了。
外間守著的侍女們聽到動靜,慌忙進屋查看。等蕭玉勉強緩過勁來,才發現伺候她的侍女,盡沒一個認識。便在電光石火間,蕭玉“嗞蹓”一下跳下床,鞋襪不及穿,不管不顧就往外麵衝。
“娘親、娘親救命……”
蕭玉剛到外間,驀然發現自己根本沒在王府別院。除了自己剛剛睡過的那間屋子,跟自己娘親的臥室一模一樣。其它地方,目之所及,雕欄玉砌、碧瓦朱甍、亭台水榭、飛簷鬥拱……盡是跟當年的太公主府一般富麗堂皇。
“我這是……在哪兒?”蕭玉慌不擇路,她跑到更外麵,回身隻見廊廡回環,她已經迷了路。
“小郡主,那邊危險、危險!快回來!”
蕭玉一口氣跑至甬道盡頭,忽見群山環伺、巨浪滔天,而那些伺候她的侍女也紛紛趕到了。情急之下,蕭玉當即一腳跨過圍欄,不管不顧吼道:“我看你們誰敢過來?再靠前一步,本郡主……啊!”蕭玉話還沒說完,數丈高的巨浪猛擊在樓船上,蕭玉一個沒抓穩,“嗵”一聲跌進了江裏。
蕭玉被水擊暈,蘇玉聞訊趕來,為了避免再節外生枝,他命人將蕭玉鎖在了屋中。
“小郡主,您最愛吃的……”
“滾開!”侍女們喂蕭玉吃東西,蕭玉一腳踹翻桌案,侍女們隻能把她的腳也捆住。
……
連續發泄了好幾天,蕭玉終是精疲力竭。湖光山色、星河漫天,蘇玉在清風閣置辦了豪奢盛宴,想賠禮道歉,可蕭玉絲毫不領情。
“你把我娘親弄到哪裏去了?!”蕭玉冷冷地問。
“髒器換的很成功,再修養些時日……”
“啪!”不等蘇玉說完,蕭玉一記響亮耳光扇在他臉上,蕭玉厲聲質問道:“誰許你給她換了?!”
“……!”
蘇玉擦了擦唇邊輕微滲出的血跡,狠戾俊美的臉上,綻出一抹邪魅淡笑,“聖姑,不給她換,那先前用來做實驗的藥人,不都白死了?本君花了不計其數的人、財、物力,你不心存感激就算了,哼!難不成,本君還要像你那個無能的爹爹一樣,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去死?!”
聞言,蕭玉更加怒不可遏,她抬手就要扇蘇玉第二下。蘇玉毫不客氣捉住了她的手,並猛一下將她按在了牆上。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小郡主,你就是這麽對待我這個師父的嗎?!你想像你爹那樣一碗水端平、公平公正對待天下人。那麽,你是打算手刃完我這個師父,再親手把你那個用別人髒器救活的娘親,也一並了結了嗎?!世上的道義千千萬,你為什麽非隻認準一條?假使一百個人裏,隻有一個是好人。我用九十九個窮凶極惡之徒,換回一個好人,哪裏有錯?!重陽宮裏的確躺著數以萬計的藥人,他們不止用來煉藥,在你看不到的時候、看不到的地方,教主用他們,換回過何止幾萬、幾十萬人的性命。我們怎麽就罪大惡極?!”蘇玉森冷地說。
蕭齊衍聽說妻女被劫持,當下雷霆震怒,剛打算親自帶人將蘇玉捉回來,奈何朝中又出了大事。監察禦史梁渠通聯合中書令康卓彈劾兵部尚書鄭道,而鄭道的親家就是蕭齊衍。如趙恒月先前所說,隻要瑨王府仍然手握北境兵權,那麽在吳家人心裏,林氏在軍中的根基就沒能盡除。蕭瀚娶鄭道之女鄭慧心,林氏就是打算以此鞏固兵權、加強聯盟。
“爹爹,禮部尚書王端和傳來信件,他說早年娘親幫貧寒學子們爭取入仕名額,那些學子現如今好些身居要職,他們一直沒有機會報答瑨王府,此番願聯合上書,力保鄭大人。”蕭雲道。
“你娘親當初並無私心,隻是單純想為朝廷舉薦賢良。可現如今,那些在帝都無背景的貧家子,為了謀求一個好前程,皆打著咱們瑨王府的旗號。哎!這世道人心怎麽說呢?”蕭齊衍歎一口氣。
蕭雲心裏也清楚,就算那些學子在入仕之前持心守正,但一旦入仕,尤其進了帝都那灘爛泥裏,又有幾人真能初心不改?“哎!”蕭雲也隻能歎氣一聲,官場上的事,真心不好說。
“想必絕大多數士子畢生所求,也隻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無關對錯!隻是眼下,他們怕已經萬事俱備,隻等咱們瑨王府點頭了。”蕭雲憂心忡忡。
“要是他們聯合上書,非但對王上決策無益,還會更加坐實鄭家結黨營私的罪名!這樣的倒忙不如不幫。此次,本王非但不能領這些人的人情,還不得不傷他們的麵子,要不然,目的隻會與結果背道而馳!”蕭齊衍冷肅地說。
這邊廂,朝堂剛有人想替鄭道說幾句公道話,立刻引來清流派和新貴勢力的聯合抵製。在輿論的壓力下,就連在帝都根基一向深厚的謝、宋兩族都險些卷入其中無法自拔。
朝廷之所以有連番異動,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太皇太後。這個老太婆,一生都在致力於維護她娘家吳氏的利益。她自知大限將至,所以正抓緊時間布排後事。
“哥哥……哀家、哀家怕是快要不行了……”太皇太後費力偏頭看向吳勝。吳勝老淚縱橫,膝行至太皇太後榻前。太皇太後忍住心中悲戚,冷靜說道:“當年蕭家太祖得江山,靠的皆是一幹忠臣。可江山一到手,他們便毫不留情將忠良屠戮殆盡。我們吳家曆經幾代人,才從亡姓滅種的陰影裏走出來。好不容易又奮鬥到今天位及人臣的地步,再不可重蹈覆轍。他們蕭家宗室,一旦奪回權力,勢必要將咱們吳家鏟除殆盡、不留後患。作為吳姓子孫,哀家不敢忘先祖之教訓。但作為蕭家兒媳,哀家又不能對自己的皇子、皇孫下手。如今,吳氏後輩道清,已接替了哀家的使命,成為蕭國皇後。想要確保子孫無虞、確保後輩富貴長久,吳氏全族必須像當年輔助哀家那樣,傾全族之力、不惜一切代價,使道清穩居中宮之位,未來的蕭國儲君,必須有咱們吳氏一半血統。”
“微臣以吳姓全族之名起誓,定不會負太後所托!”吳勝聞言,含淚叩首許諾。
“嗬!好!”太皇太後勉力一笑,“趁哀家意識尚且清清醒醒,你速去聯絡朝臣!哀家重病這些時日已經想好了輔政大臣的人選,後續諸事也已思慮周全了。哀家要趕在咽氣之前,交代好一切,絕不能讓蕭家宗室或者別的什麽人,占據主導權!”
“臣明白!”
等台麵上的事全部安排妥當,太皇太後終於長舒一口氣。在油盡燈枯的前一天晚上,她讓眾大臣退下,唯獨隻留了蕭王和右丞相蕭韞。
“咳、咳、咳……四哥啊……”太皇太後似拚盡了全力。她這突兀一聲“四哥”,驚得右丞相蕭韞一身冷汗。按照君臣之別,右丞相蕭韞隻是臣子,很顯然,太皇太後故意這麽叫,就是想要最後插手宗室之事,所以才按照輩分來叫。
“臣……臣在!”蕭韞不敢有絲毫馬虎,恭恭敬敬將頭叩的更低了。
“四哥你……你這是做什麽呀?咱們可都是一家人!先帝英年早逝,要不是靠著眾位宗室子侄戮力同心,我們這孤兒寡母,如何能在主少國疑、強鄰環伺的危境中泰然處之?哀家一介女流、德薄才寡、垂簾聽政、恬居主位,如今王上已經成年,哀家欣然還政於王。咳、咳、咳……”
太皇太後已經氣若遊絲,可她放不下的後事還沒有說完,她硬撐住一口氣,想到在無量寺還剩一個代罪修行的太後林羽兒。自己這個婆婆一死,林家那一支豈非又要“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年自己是對兒子蕭齊晟有愧,心慈手軟讓他娶了林家女子,結果這麽多年一直在為這一個錯誤善後。現如今她就要死了,她怎麽會讓自己的後輩頭上,再有一個姓林的婆婆呢?何況蕭家宗室裏,還有那麽些實權人物未能鏟除。
“哀家自從嫁到蕭家,一輩子規言距步,不敢亂宗室之法。蕭家以仁孝立國,可偏就生出忤逆不孝的後人!咳咳咳……”
一聽這話,一種不祥的預感漫上蕭王燧心頭,他慌張抬眼,正跟自己行將就木的皇祖母四目相交,太皇太後看著自己的孫兒,眼裏噙著淚,但還是一字一頓地說:“罪婦林氏,雖為王上生母,但上不孝公婆,下不慈子孫,實不配為一國太後,應褫奪太後尊榮,永不得接回宮中,死後也不得與先君同葬!”
“皇祖母、皇祖母……”
“太皇太後……”
一聽太皇太後這話,蕭王燧和右丞相蕭韞同時要替太後林羽兒求情,太皇太後似早有預料,冷哼一聲說道:“哀家並非空口白話,在這兒誣陷她,哀家有的是真憑實據!罪婦林氏被罰去無量寺反省期間,非但無半分羞恥、懺悔之心,還與罪臣餘黨暗通款曲、企圖幹涉朝政。無量寺屬宗室直轄之地,就連哀家這個外姓人也輕易不得進入。她是怎麽與朝堂之臣勾連上的?又是得了誰的默許支持?!”
這一下,蕭王燧和右丞相蕭韞都不敢再說話了。太皇太後聲色俱厲訓斥道:“王上,祖宗的江山和一己私情,孰輕孰重?!如今你貴為九五之尊,祖宗重托、天下臣民安樂,盡係你一身,你拎不清麽?!往後再敢如此,按照你皇太祖的遺詔以及你們蕭家宗法,宗室可以罔顧私情、有負社稷之名,易儲廢帝!”說完,太後凶煞狠厲的目光又轉到代表宗室利益的右丞相蕭韞身上,“若你們宗室徇私枉法、背棄祖宗誓言,則國之根基不存。屆時,王上有權解除宗室,重組內閣、重定朝綱。總而言之,你們的一言一行,蕭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在天上看著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