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請罪(中)
“呃……”蘇玉跌下萬壑穀的刹那,遠在瑨陽的趙恒月突然慘叫一聲,摔下床榻。
“娘親、娘親……”蕭玉正端藥進來,一見這情形,藥碗都摔了,她忙不迭跑到趙恒月跟前,院中侍候著的醜奴兒、斷念等人也聞聲衝進了屋。
“小郡主,王妃究竟是怎麽呢?”看著人事不醒的趙恒月,侍女們都驚慌無措。蕭玉蹙眉凝神,專注於她娘親的脈象。然而趙恒月的脈象越來越古怪,蕭玉的臉色也隨之難看起來。
過了好久,蕭玉給她娘親掖好被角,想到自己哥哥正在軍中處理緊要事,而自己爹爹也還處於危境中。如果自己不鎮定心神,那豈不是整個瑨王府都要跟著人心惶惶?她強自緩了片刻,扭頭看了看屋中眾人,語調盡可能輕鬆地說:“你們都別擔心了,我娘親並無大礙,醜奴兒、斷念,辛苦你倆守在這裏,我回王府配個藥!”
“好!玉郡主快去快回!”醜奴兒、斷念應一聲。
蕭玉出了別院,飛馬往瑨陽城中去。然而尚未進城,蕭玉忽見一隻不同尋常的飛鳥在西南方位盤旋,那鳥通體赤色,尾翼和翅膀還有鎏金紋飾。
“婆婆?!”蕭玉下意識勒住馬韁,她的貼身女俾朱雀聞言,皺眉問道:“小郡主,您嘀咕什麽呢?什麽婆婆?”她也順著蕭玉注視的方向看過去,然而朱雀看到的除了白雲,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蕭玉聽朱雀問完話,回過神來,她隨口吩咐道:“你先回府按我寫的方子備藥,我要去一趟東方外婆那裏。娘親病了,她肯定比誰都擔心了。”
朱雀聽她這麽說,自然也沒多想,蕭玉跟她幹外婆感情深厚,全瑨陽城都知道。“小郡主您放心,等下我備齊了藥,直接送到別院去就是了!”朱雀說完,躍馬揚鞭先行一步。
等朱雀走遠,一輛馬車徑直朝蕭玉駛來,駕車的正是東方秀府邸裏的老夥計。馬車停穩,這位老夥計跳下車,跪在地上給蕭玉當腳踏。
“聖姑!”馬車中原本坐著的人,一見蕭玉進來,立刻起身恭迎。
“嗯!”蕭玉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她徑自坐在當中,表情也隨之變的冰冷威儀起來。
那人一襲華服,看上去並非泛泛之輩,但自打蕭玉坐下,他就低眉垂目再不敢言語。
“坐!”蕭玉麵無表情,隻說了一個字。那人謝過,跪坐在蕭玉下首。
很快,馬車到達東方秀所居宅邸,車夫駕車直接入了後門。蕭玉如常下車,忽見內院重門緊閉,原本進進出出的仆從,都瞬間不知了去向。
“恭迎聖姑!”院中齊刷刷跪了一地的人,然而這些人,別人是看不見的。
“免禮!”蕭玉說完,徑自穿過通往佛堂的月洞門往裏麵去了。
一過月洞門,蕭玉就像突兀穿過了陽間和陰間的界限。月洞門外,陽光明媚、生機勃勃。而月洞門裏,陰風颯颯、蛛網遍布。一陣大風刮來,卷起地上黃塵,蕭玉下意識用手擋住眼睛。等風過後,廊簷上的風燈轉眼間換成冥燈,天色也跟著黑了下來。風裏有哀嚎聲、有嬉笑聲,但蕭玉似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她唯一專注在聽的,是廊簷盡頭佛堂裏傳出的木魚聲。
“篤、篤、篤、篤……”
蕭玉想循聲穿越回廊,然而忽有人影從窗戶紙上飄過,但並沒有人。“哢!”蕭玉正不想理,牆壁、地磚莫名開裂,然後她看見有血從各個縫隙處滲出。蕭玉見此,直接把眼睛閉上了。
“玉郡主、小郡主……”
“小姑娘……”
“蕭玉、蕭玉……”
“還我命來……”
“嗚嗚嗚……”
“哈哈哈……”
……
各種詭異可怖的聲音回蕩在蕭玉耳畔,這些聲音因為蕭玉的閉眼而更加清晰,蕭玉又趕緊把耳朵捂住。可是沒有用,她又感覺到好似有無數無形之手在拉扯她的衣袖、腳踝。
“哎!簡直是沒完沒了!”蕭玉睜眼,正要發火,忽然房梁上又懸下來一具死屍。這要是換成尋常人,突然來這一下子,怕是早被嚇死過去。可蕭玉先是本能一退,接著就是一耳光,直接扇在那死屍麵門上,她沒好氣道:“你幹什麽呢?滾開!別擋著我的道!”
“吱呀!”蕭玉沒費多大力氣,就推開了一扇破敗隱匿的門。就在她推門而入的刹那,原先鬼宅一樣的場景都隨之蕩然無存。木魚聲止,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轉過身來,她並不是東方秀,而是一個連趙恒月都不知道其存在的陌生人。
“哎喲,婆婆!我現在都長這麽大了,您還弄這麽小兒科的幻境來考驗我。心中無魔,何懼鬼神?!”蕭玉略帶不滿地嘟起嘴。
“嗬嗬嗬,我們的聖姑一身正氣,鬼怪見了自然是該讓道。”老婆婆笑一聲,然而話鋒一轉,她又嚴厲起來,“但你定力依然欠缺,眼、耳、鼻、舌,受、想、行、識……萬般表象皆是空相,它們都會幹擾你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定。若沒我這木魚聲的指引,聖姑該如何破這個境呢?”
“婆婆教訓的是,玉兒受教了!”蕭玉低下頭。
“來!過來!讓我這老婆子,好好看看我們未來的聖姑。這幾年不見,該是長高了吧?”白發蒼蒼的老者說完顫巍巍起了身,蕭玉趕緊上前將她扶住。
“婆婆,玉兒空長大了軀殼。”
“嗬嗬!怎麽會呢?現在即便沒有你的父母,你和你的哥哥依然能讓這裏井然有序、平穩如常。這普天之下,有幾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能做到這樣?聖姑不要妄自菲薄才是!”老婆婆說著,枯樹枝一樣的手輕輕摸在蕭玉臉頰上,原來她盡是個盲人。
“婆婆,我……我東方外婆她……沒事吧?下次您能不能換個別的什麽地方呢?”蕭玉用征求意見的口吻小聲問。
“嗬!她和這院子裏的仆人都沒事,聖姑隻管放心好了。本來這次,我也想著直接到瑨王府別院找你的。可你們瑨王府也是個藏龍臥虎的所在,要是織夢的催眠術不能催眠府中所有人,那瑨王府可是要有血光之災的。所以,我就隻能再委屈你外婆一下了。”
聞言,蕭玉點點頭,她乖巧問道:“您雲遊四海,輕易不現身。突然用金翅鳥召喚我,又出現在此地,是教主有什麽差遣嗎?”
“嗬嗬嗬!教主沒什麽差遣,隻是時時記掛著你。”
“哎!我是凡夫俗子,整日為俗世煩擾,讓教主費心了!”蕭玉不禁歎息一聲,心情不免有些低落起來,她扶白發老者坐到椅子上,自己則跪於邊上一蒲團。
“婆婆,別人都說您是先知,可以預知生死禍福。那您可否也替我測一測呢?!”
“你的命,沒人能測!聖姑需記得一點,人即便知道了自己的命數,也無法逆天改命。”
“哎!這些道理我懂得,但我做不到超然物外。”蕭玉由衷說道。
“嗬嗬嗬!看樣子,聖姑心中的煩難的確不少,不妨說個一二,看看我能不能為你排憂解難。”白發老者慈祥道。
蕭玉也不再避重就輕,直言道:“我爹……”
“他沒事!明天晚上,你直接去柳林渡口守株待兔就行了!”蕭玉還沒說完問題,白發老者已經答完畢。
“明……明晚?”蕭玉有些不敢相信。
“第二件事呢?”白發老者不理會她的反應,繼續追問。
“第二件事關於我娘親。不!確切地說,是關於蘇伯伯。不知您是否知道,蘇伯伯給我娘親吃了一種藥,這藥非但能讓人被動感應,還有主從之分。本主一旦有事,那吃從藥者也會受到牽連。剛剛我來之前,我娘親突然……”
“嗬嗬嗬!蘇樂卿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小子啊!但不得不說,元君的眼光還是一向不錯的。單看蘇樂卿選的這保命護身符,還算有幾分遠見!”
聞言,蕭玉當即不悅,她語氣明顯氣惱道:“婆婆,您要再這麽說的話,我可是要真生氣了。蘇伯伯這分明是居心叵測、自私至極,他憑什麽要我娘親陪他一起死?!”
“從你們家的角度出發,蘇樂卿當然罪大惡極、萬死難贖其罪。但在我看來,蘇樂卿自始至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他奉命到你母親身邊,就隻是為了尋求掩護,從眾人眼中淡出,好更清楚看清全局,各方調停、策應。他到瑨王府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這中間十多年的表現,雖然差著火候,但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要說不可饒恕,他最不可饒恕的就是假戲真做,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妄動私情。說句實在話,要不是蘇樂卿觸犯禁忌,你娘親現在就該跟蕭國的太公主一個樣,哪會再生出這麽多的麻煩事!”
“婆婆,您說這話未免有些過份了!”蕭玉很生氣,起身就準備走。
“聖姑,你以後是要接替教主執掌大業的,應當明白什麽是大仁不仁!如果一味執著於世俗私情,將來還不知會有多少人,會因你一念之差,而落得家毀人亡。你沒看那些高踞王座的人嗎?他們跳不出人情、沒有一副別人以為的鐵石心腸,那國家將會怎樣?等你哪一天,真的站在教主那個高度,你回頭再看,會發現整個蕭國也不過是你棋盤上一顆普普通通的棋子。就算它滅了、不存在了,對這盤棋整體的影響也不過爾爾。更何況一個小小的瑨王府,某個微不足道的人呢?”
“你給我閉嘴!”蕭玉忽然威儀吼了一句,“教主初次給我開示時說了一句話,我現在送給你:人不過區區百餘載壽數,卻自以為看盡、看透億萬年轉圜變幻之世道萬象,誠然可笑、可悲、可憐。您可別小瞧了你以為的微不足道。”蕭玉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嗬!好個有脾氣的小聖姑,孺子可教!”白發老者非但不生氣,反而露出欣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