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霧隱山（下）

  等蕭齊衍醒轉時，嚴平、老骨二人已不知去向。他暈暈沉沉爬起來，就見懸崖飛瀑之下，站著一個仙姿不俗的童子。


  “尊駕醒呢？”那童子眉目清冷，語氣倒是很和善。


  “閣下是……何人？”蕭齊衍緩了半天才徹底清醒了些。


  “我是玄青觀道童！敬候多時，尊駕且隨我上山。”


  “道童？”蕭齊衍略有遲疑，正想開口再問，那童子似已經猜到他想問的話，率先開口解釋道：“聽聞尊駕一行不辭勞苦、誠心要到觀中尋醫問藥。為了不耽擱病人，您的兩位朋友已經聽從我師弟的建議，先一步駕車上山了。這是那個叫老骨的玄學高人留給您的！”童子說完恭恭敬敬遞給蕭齊衍一個銅餅狀的東西。


  蕭齊衍接過，單手握在掌中，隻聽“哢”、“哢”兩聲，銅餅打開，露出一個星象盤來，緊接著，星象盤飛速旋轉，裏麵的水銀珠也在星軌上飛旋，等水銀珠停住，蕭齊衍認真看了一眼位置，這才放心讓這童子頭前領路。


  一路上，蕭齊衍和童子都很沉默，除了山中清風，便隻有兩人的腳步聲了。經過白天跌崖的地方，蕭齊衍停住，問那童子道：“敢問那會兒，是觀中何人彈的琴？”


  童子停住，答道：“是尊駕一行要找的東華真人！”


  “你當時侍立在側？”


  “是的！”


  “如此說來，你也精通音律？”


  “算不上精通，隻是聽的久了，略懂！”


  蕭齊衍聞言，語氣比那童子還要謙遜道：“在下身處方外，看不破紅塵，對於琴意所示仍心有疑惑，萬望閣下點播一二。”


  聞言，那道童轉身，語氣如常道：“不敢！尊駕有何疑惑，請講！”


  “為何選擇不變，結局卻變了？”


  “嗬！”道童笑一聲，用手指指天，說道：“尊駕要的答案在天上！”


  蕭齊衍抬眼，看見一輪圓月高掛蒼穹，道童問：“用肉眼看，這月亮每天升起、落下的軌跡都差不多，但昨天跟今天，它真的毫厘無差，運行著同一條軌跡嗎？”


  “應當不是，否則怎會有陰晴圓缺之變化？”蕭齊衍回答道。


  “所以尊駕剛剛所問，答案如是。人一輩子所行之軌跡與這月亮並沒什麽兩樣，月亮是從升起到落下，而人是從出生至死亡。月亮在運行中位置偶有偏移，而人行差走錯，位置也會改變。即使大的選擇一樣，但中間哪怕最細微的環節變了，相關軌跡、命格、命數都將重新排列組合，結局自然天差地別。”


  “原來如此，在下受教了！”蕭齊衍感慨一句，隨著童子繼續前行。然而每每回想夢中場景，他就不覺壓抑煩躁。


  “尊駕既有所悟，為何仍舊心緒難寧？”道童問。


  “興許，在下終歸不過一俗人，身處紅塵中、舍不得、放不下，好多事都希望能趨利避害、盡善盡美罷了！”蕭齊衍自嘲一句。


  “利與害，如同福與禍。相生相克、此消彼長。然天道有序、陰陽衡平，不以人力為轉移。方外之人，多希望時光倒流、逆天改命。卻從不曾想，過往種種皆因自己的選擇、取舍所致。即使命數能改，某些憾事彌補了，但未知憾事又會來。如此循環往複，最終也隻能是庸人自擾，何來盡善盡美之說？倒還不如泰然處之、依道而行，反而怡然自得、逍遙灑脫。”童子笑一聲。


  兩人一邊閑聊，一邊走路，不知不覺就到了玄青觀觀門石階下。蕭齊衍抬眼，一眼就看見玄青觀森然氣派的寶塔，修築於霧隱山主峰正上，即便在夜裏也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浩然之氣。童子率先上了台階，躬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而，蕭齊衍卻戛然止步了。


  “尊駕這是？”童子直起身，不解看向蕭齊衍。


  “在下就不必進去叨擾了！”


  “尊駕都到了此處，您不是要見東華真人嗎？”童子笑問道。


  “嗬！在下已經見到了！”蕭齊衍也笑一聲，隨即對著童子長施一禮，坦言道：“在下來之前，一直以為傳聞中，閑雲野鶴、避世絕俗的東華真人，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叟。卻不成想，盡是您這般恬淡隨性的翩翩少年！真是失禮了！”


  此言一出，童子愣怔片刻，既而哈哈大笑，感慨道：“原來瑨王早已洞若觀火，卻不動聲色跟貧道說了這一路。也難怪世事紛擾，瑨王身為皇族宗親，卻仍能抵住潑天誘惑，持心守正、端然自處。”


  “東華真人謬讚！是您那首曲子，叫在下大夢初醒、幡然醒悟了！”蕭齊衍道。


  “既如此，貧道也就不妨直言相告。尊駕此番來意，貧道盡知，然而貧道無能為力！若您非要強行替愛子改命，隻怕後果絕非您想要。尊駕還是以一顆平常之心順天應人，相信無為自化吧！”


  “哎！這個臭老道，都說了些什麽啊？說了跟沒說一個樣！什麽狗屁無為自化？意思是在家幹坐著，等大郡王自己好咯？大郡王要能自己好，我們還何必遠天遠地重遊這個鳥地方！氣死個人了！”回去路上，嚴平一邊駕車，一邊衝老骨抱怨。


  “人家怎麽沒說？人家說的明明白白兒的！是你自己聽不懂，還好意思賴人家！”老骨沒好氣。


  “那你倒跟我解釋解釋？什麽叫虛無為本、因循為用？就他們道家老子《道德經》開篇，我都念不明白！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哎喲喂，這不盡說些廢話，還把自己給搞暈了！”


  “行了行了！這麽玄妙高深的聖人之言，從你嘴裏說出來就變了個味道！幸好咱們已經出了山，要不然我保證玄青觀的道士聽了，非把你踹死在牆角不可！”


  ……


  車內的蕭齊衍靜坐在蕭瀚身旁，聽嚴平與老骨兩人在外麵嘻嘻笑笑、吵吵嚷嚷。趙恒月說他悶葫蘆一個，他自己也認了。隔了一陣，蕭齊衍轉頭看向還是昏迷不醒的蕭瀚，從懷中掏出東華真人臨別之際，贈與他的延年益壽丹藥，給蕭瀚服下。東華真人最後對他說的是：若蕭瀚能放下心中仇恨與執念，必會逢凶化吉。然而若放不下，這輩子怕隻能受製於人，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瀚兒，你究竟有什麽仇恨和執念放不下？！”蕭齊衍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