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舊部(下)
天近醜時,蕭齊衍的舊部陸續到齊,這些人多是些傷殘老兵,其貌不揚、跟大街上的普通人沒什麽兩樣。喝酒喝到寅時,眾人醉眼迷離,蕭齊衍卻是越喝越清醒。他伸手拍一下伏在就近桌案的醉酒人,聲音頗為清冷疲倦道:“老骨,你起來!替本王占上一卦!”
“將軍,喝醉了!占不準、不準!”那人麵露微醺之色,連連擺手。
“嗬!這天下怕還沒有你占不準的卦!把你吃飯的家夥什掏出來!”蕭齊衍笑一聲。那個叫老骨的人也沒再說二話,迷迷糊糊伸手在自己懷中一通摸索,最後“嗵”一聲拿出個烏龜殼拍在蕭齊衍麵前。“老規矩,將軍還是自己動手吧!精誠所至才會靈驗!”
蕭齊衍也沒說什麽,拿了那龜甲握在手中,他閉目凝神,極其虔誠地想著心中之事,然後開始占卜。“璫啷啷!”龜甲裏的銅錢掉在桌案上,自成一個古怪形狀。“老骨,起來給本王看看!”蕭齊衍伸手推了推又睡著的舊部。那人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問道:“將軍想求什麽?還是想問什麽?”
“蕭瀚最近不知跑哪裏去了,本王近日總夢見他母親,心中煩憂!本王不信鬼神,隻想問問方位,大概知道他去哪兒就行了!”蕭齊衍隨口道。
那個叫老骨的舊部打著哈欠起了身,他現在就是天橋底下算命的老神棍,別人都以為他是騙兩個錢兒糊口那種,但其實這位老骨祖上皆是卜算占星的大師,是真正隱沒民間的高人。他起先不以為意,不就問個方位嗎?往桌案瞟了一眼,隨口道:“臨安!”
“臨安?”聽到這個地名,蕭齊衍的眉瞬間皺了起來,臨安並沒有蕭瀚的熟人,而且那還是太公主蕭齊珍的地盤。吳林兩家正鬥的你死我活,蕭瀚斷然不會平白無故,冒險跑到吳家人的地盤上去。“你這卦果然不準!”蕭齊衍端起酒爵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
“不會!方位乃是最基本,算無遺策!若大郡王此刻不在臨安,在下把項上人頭取下來給將軍!”老骨頗有些不屑地說。
“那他在臨安幹什麽呢?”蕭齊衍心念電閃,想起林蘭在他夢中哭泣念叨的那句:“救救瀚兒!”他當即又拿起龜甲,搖了一次,這一次他是占卜吉凶。
“老骨!你再看看!蕭瀚他人可還好?”蕭齊衍語氣明顯有些著急了。老骨偏過頭來,本來還是剛剛那副無精打采,這一看,當下酒都醒了大半。“將軍……將軍剛剛……是要問……什麽?!”老骨語氣都明顯變了。
蕭齊衍那顆心莫名一冷,他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老骨聽完湊到桌案前,仔仔細細看那卦相,大驚失色道:“不好!這是個死卦!”
“死卦!”蕭齊衍一時也慌了,急忙問道:“可有解法?”
“沒!沒!死卦無解!這是命數!諸葛亮死於五丈原前就是得的此卦,他自知無解,這才提前周密部署,騙過了老奸巨猾的司馬懿。”
“啪!”聞言,蕭齊衍手中的酒壇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一屋子的醉鬼都因這聲異響驚醒,他們半夢半醒眯縫著眼睛罵罵咧咧,但發現蕭齊衍陰沉麵色,就又沒了聲音。很快,蕭齊衍起身,已經酒醒大半的老骨忙追了出去。
“將軍!將軍!興許真的是在下算錯了!將軍從不占卜問卦,信則有不信則無,大郡王貴人天象,應當不會有事的!”
“不!他若真在臨安,一定有事!但這絕非天劫,是人劫!”蕭齊衍鬆開舊部拉他的手,語氣分外篤定。還沒等老骨再說話,蕭齊衍已經翻身上馬,徑直往別院方向去了。
“開門!開門!”此時天還未亮,別院大門緊閉,蕭齊衍“砰砰”砸門。外院武士緊急開門,連趙恒月也被驚動了,醜奴兒第一時間扶起她,斷念推門進來稟告道:“王妃!王爺好似在哪兒喝醉了酒,橫衝直撞就進來了!”
斷念話音剛落,“砰”一聲,蕭齊衍高大挺拔的身軀撞進了屋中。醜奴兒、斷念以及屋裏隨侍的其餘人等,見此情形都識趣退下了。
“王爺這是怎麽呢?去一趟蘭妃墓前,一腔深情沒處發泄嗎?!咳咳咳!”趙恒月咳嗽兩聲,披了件衣服走到蕭齊衍跟前。正要在說話,蕭齊衍忽然緊緊摟住了她。“月兒!如今雲兒已經長大成人,終於從本王手中接過了重擔。接下來,本王隻想與你相扶到老,把曾經的憾事一一補齊,好嗎?”
“嗬!”趙恒月不帶感情地笑了一聲,淡淡道:“我沒什麽憾事要補!蘭妃可能有。今年她的祭日,王爺不妨去廟裏齋戒,然後操辦一場隆重的法會告慰亡靈,她應該生怕王爺把她忘了吧!書中的長生殿寫的好,王爺閑暇了也看一看,驚天動地的愛情總是感人至深,愛妃仙去,但依舊是君王心中魂牽夢繞之人,連本妃看完都落淚了。誠心祝福這二人在長生殿中相見,轉世輪回、長廂廝守、白首不離!”
趙恒月的話,句句都像匕首,狠狠紮在蕭齊衍心口。蕭齊衍強忍住心中萬般情緒,語氣分外寥落道:“月兒,本王喝多了,頭疼!你別再說這些話了,行嗎?”
蕭齊衍的內心此時很脆弱,趙恒月早也從他的語氣和抱她的力度裏感覺到了,可是她並沒有絲毫動容,她道:“我這個久病之人,實在沒能力照顧您!別院沒丫鬟,您想喝個醒酒湯也是沒有的!王爺還是早些回去吧!”
蕭齊衍聞言,緩緩鬆了手,趙恒月那雙冰冷的眸子與他四目相對,沒有波瀾、沒有感情,有的隻是寒澈入骨的冷氣。
“你什麽時候才能放下?”蕭齊衍問。
“你什麽時候放下的?”趙恒月反問一句,“聽聞王爺這幾日都在找尋瀚兒,瀚兒怎麽呢?把您急成這樣?”蕭齊衍沒再說話,轉身離開了。
出了門,外麵下著好大的雨。從前,趙恒月總會衝出來,為他撐起一把傘。但自從趙恒月把蘇玉當成他後,這傘再也沒有了,就算淋成落湯雞也不會再有那麽一個人心疼。
蕭齊衍一走,趙恒月站在廊簷下,望著漫天的大雨,隨手接了一捧。那冷冰冰濕漉漉的東西,像心中的血也像心裏的淚。
“主母!外麵濕氣重,咱們進屋去。快擦擦手!”趙恒月抬眼,正看見玲瓏麵帶著急的掏出絲帕給她擦手,絲帕一角繡著蘇宅特有的標記。
“傳信給素女,讓蕭瀚給他爹寫份手書,報個平安!”趙恒月說。
“王爺剛來找過您,接著就有了大郡王的訊息,這會不會令他懷疑?”玲瓏遲疑道。
“他已經懷疑了,而且懷疑的就是我!你照做就是!”趙恒月平靜地說。
下午雨過天晴,趙恒月在醜奴兒的攙扶下到了林蘭的衣冠塚。
“王妃……”
“你退下!本妃有幾句私房話要單獨跟蘭妃講!”趙恒月說。
醜奴兒退下後,趙恒月拐杖一抬,就把林蘭墳前的供果打翻了。“妹妹到了地底下,還沒想過當個安分守己的人嗎?既然這麽放不下陽間的事,為什麽不早點托夢給你兒子叫他收手?!都是你教子無方,一味縱容!還有你的娘家人,不懷好意助長他的野心。本妃最後動的手,所以理所當然成了那個壞人是嗎?本妃忍讓多年,無論我怎樣做,你們林家人都不肯給我留條活路,是你們先逼的我!不要隻看了結果,就把受害反抗者當成了凶手。你們林家人才是始作俑者,你最好搞清楚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