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龍首城（下）
“爹爹！”
“爹爹您找我們？”
隔天，蕭譽、蕭雲一前一後進來，恭敬向蕭齊衍行禮。
“手怎麽樣了？我看看！”蕭齊衍態度溫和，言語中的心疼之意清晰可感。昨天晚上，蕭譽、蕭雲被罰抄《君子禮規》雙手都在風雪中凍傷了，此時此刻正包著了。
“不礙事！謝謝爹爹關心！孩兒知錯了！往後定會好好約束自己的言行，不給爹爹和王府抹黑！”蕭譽、蕭雲道。
“嗯！”蕭齊衍應一聲，心裏堵著不可明說的難受。尋常人家的父子，不會有這麽多尊卑禮節，也不會如此的生疏。
“你娘親去哪兒呢？”蕭齊衍問。
“早上聽斷念說，她們要去城東鐵匠鋪！娘親最近好像在研究如何改進農具，想必是為佃戶們來年的春耕做籌備。”蕭譽道。
“娘親屋裏的圖紙現在能有這麽厚，怕是比您前陣子研究武器改良還要認真！”蕭雲比劃一下。
“你怎麽知道我前陣子在做的事？”蕭齊衍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向蕭雲。
“稟父親，前陣子我和哥哥在做攻防城的遊戲，娘親見了，就帶我們到城牆、隘口、以及您和胡族往年交戰的地方轉了一圈。我們跟娘親說雲梯戰車、塞門刀車、投石車、呂公車、狼牙拍、大型弓弩等器械在哪裏用合適，娘親就問我們這些器械的優缺點是什麽？後來她提及您正在對這些武器的缺點進行改良，讓我們也應該多加思考，不要讀死書！”蕭雲解釋道。
蕭齊衍聽完，欣慰之餘又不免心生愧疚。他如今共有七個兒子三個女兒，蕭譽、蕭雲雖為世子，但一直都是趙恒月撫養教育，他這個父親參與寥寥，也怪不得趙恒月昨晚會公然說出那番頂撞他的話。
“你們在家乖乖呆著，把手好好養一養！”蕭齊衍放下茶盞起了身。
臨近年關，龍首城格外熱鬧喧囂，蕭齊衍獨自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想找到趙恒月，跟她單獨聊一聊。好巧不巧，趙恒月正從一家木材行出來，趙恒月一見是蕭齊衍，扭頭就走，蕭齊衍緊追上前，當街一把拽住了她。
“趙恒月，你好大的膽子！見了本王不行禮就算了，跑什麽？！”蕭齊衍惱火道。
“我這副打扮，多有不便，王爺見諒，回府給您賠不是！”趙恒月一甩袖，掙開他。此時她那身裝扮，是一副中年男子的模樣，鼻梁英挺、五官周正，下巴還留著整整齊齊一排胡茬子。
“王爺怎麽一眼就能認出來？”醜奴兒見街上人來人往，不禁出言解圍。
“這你得問問這位趙掌櫃，一見本王，心虛什麽？！想賠不是，不必等到回府！聽說龍首城最大的酒樓就是趙家商號，正好本王餓了，不如趙掌櫃破費破費，請本王喝上一杯，如何？”蕭齊衍強壓住火氣道。
“您請！”趙恒月心裏也窩著火，但想到蕭譽、蕭雲還得仰仗著這個爹，她也隻能忍了。
到了地方，蕭齊衍也沒客氣，盡挑最貴的點。珍饈美味上了滿滿一桌，本來是這家店的掌櫃侍候，但蕭齊衍卻叫他退下，換趙恒月這個東家親自侍候。
“趙掌櫃，看你的了！”蕭齊衍隨手指了指滿桌美食，存心想刁難一下趙恒月，壓壓她的氣焰。
趙恒月袖子一拂，銀筷一拿，有模有樣開始親自伺候蕭齊衍用膳。
“這道菜名曰：白衣卿相！源自民間的小蔥拌豆腐。在宮廷禦膳裏，每片豆腐會被切成薄如蟬翼的等邊方片，與雲夢澤當季最肥美鮮嫩的魚肉疊夾在一起，澆上蜜汁醃製個把時辰，再上灶清真。另選時蔬、鮮肉熬製珍珠翡翠湯，等魚肉豆腐蒸好陳放在黃金鑲嵌的白玉盤中，再澆上鮮美湯汁。宮廷菜式工藝繁複，所以我們取了其中精華之處，並加入了地方風味特色，這湯汁、豆腐、乃至菜心，無一不是再三甄選。既保留了小蔥拌豆腐的口感又有魚肉的鮮香美味……王爺您請嚐嚐看！”
“這道菜名曰：楓林晚。源於民間的紅燒肉和梅菜扣肉。這層梅菜我們做了特殊的保鮮處理，使它色澤能與秋季楓葉媲美……”
趙恒月一麵為蕭齊衍夾菜，一麵娓娓道來，每一道菜她都如數家珍，隻把蕭齊衍聽的目瞪口呆。
“這……你都會？”蕭齊衍不無驚訝地說。
“當然！我是這裏的東家，這些菜什麽做法，需要哪些配料，從哪裏進的貨，成本多少……哪一樣我會不知道？”趙恒月說完，隨手一指邊上的架子，“這些酒，您隨便選，它們性烈？性溫？該配哪道菜？入口滋味如何？怎麽釀製？怎麽儲存？用多少糧食？用的是穀子還是高粱？急成比例？……我都能給您分毫不差地說出來。王爺信嗎？”
“那本王還是問你點別的吧！”蕭齊衍一笑。
“王爺您隨便問！”趙恒月平靜如水。
“箭羽用什麽材料最好？”
“箭羽是整支箭的調節部分，雕翎當是上品用料！”
“那戟身呢？”
“牛筋木！稠木也挺好！稠木硬度高，但牛筋木韌度更佳！”
“大漆呢？”
……
一連串問答下來，蕭齊衍徹底服氣了。這時，他順勢問了前段時間改進城防器械上用到的幾個特別偏門的物料，沒想到趙恒月麵麵俱到也答了。
“原來，真的是你！”蕭齊衍看著她，突兀說了一句。
趙恒月先是一愣，電光火石之間就已經明白了蕭齊衍這話的意思。她與蕭齊衍對視片刻，嚴肅道：“我的生意與王爺的軍中事向來是涇渭分明的，還請王爺慎言才是！”
“那些東西加起來的利潤怕也不及這兒一盤菜！本王並非來興師問罪，反而本王一開始就真心想致謝這名義商，那些物料的的確確對軍中完善城防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蕭齊衍認真道。
“嗬！這年頭做生意，無利不起早，當不起王爺您一個謝字。何況，這也不過是一順手的事！”趙恒月不想居功，也不想蕭齊衍感謝她，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
“真是一順手的事？那為什麽別人就不會替本王順這個手呢？連兵部都一而再、再而三推三阻四！”蕭齊衍慢慢起身，走到了趙恒月身邊，他道：“換做其他人，幫了本王這麽大一個忙，怕是早就急不可耐，跑來找我邀功請賞了。如果今天不是話趕話，剛好說到這兒了，你大概這輩子都不會主動跟我這事吧！”
“有什麽好說的呢？能為邊境城防盡一份綿薄之力，是我的榮幸才是！”
“……”蕭齊衍深吸一口氣，百種滋味湧入心頭，“這麽多年，你為邊境、為封地百姓做的事，本王心中了然。在百姓心裏，你早已是無冕之王了。北境之富莫過趙家，瑨陽俊傑莫出汝門。趙恒月，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女人？本王已經越來越看不透你了！你能如此及時準確地知曉軍中事，那麽，你在軍中又安插進多少人了呢？”
屋裏的空氣隨著這句問話而瞬間凝滯，趙恒月抬眼看著蕭齊衍，此時此刻她的眼神、氣場絲毫不遜色與蕭齊衍。
“等到瑨陽富強時，你想跟本王騎馬、打馬球、種花、逛街、買包子、吃牛肉麵……”蕭齊衍的聲音不知不覺就哽噎住了。
趙恒月一震，千萬個片段在一霎那間閃現，她頭猛然一疼，跌坐在椅子上。眼前清晰出現了當年的畫麵：
“等到瑨陽富強時，我想跟你一起騎馬、打馬球、種花、逛街、買包子、吃牛肉麵，你……願不願意？”趙恒月說著說著似沒了底氣，她正準備低頭，蕭齊衍俯身吻住了她。
“我想聽這句話已經很久了，終於讓我等到了！到時隻要你想做的事，我都陪著你！”
“其實……”趙恒月摟住蕭齊衍的脖子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你對林蘭和側妃們那麽好……我……好吃醋！我真想把你藏起來，永遠都不放你回去了！”
“那你就把我藏起來！藏在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蕭齊衍溫柔笑了起來。
“我藏了！一直藏在心裏了！這樣誰也搶不走你！你隻能是我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