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在一起吧 (番外篇)
無望地獄,賭場內。
這兒圍著絡繹不絕的鬼魂們,他們聚在骰子附近,正在進行猜大小。桌邊散布著一疊又一疊的冥幣,贏家可以得到所有,輸家隻能空手而歸。
他們大部分生前是賭徒,有些甚至因為好賭丟了性命,死後依舊惡習不改,繼續噬賭。然而,這也是消磨時光的最佳休閑方式,他們賭贏了便會叫上幾壺好酒,請在座所有鬼魂們喝。
賭場內時不時傳來歡聲笑語,又或者是鬼哭狼嚎。
火紅的燈籠高高的掛在賭場外,血一般刺目的紅,令這裏的氣氛更加詭異。
陸軟軟呆呆的站在賭場門口,眼前一片暈眩。自從回到無望,她便一步也沒有離開過房間,整日魂不守舍。這件事被伽耶魔知道後,硬是把她拖來這裏陪酒。
她聽著耳邊贏錢後的歡呼聲和喝彩聲,感到胸口發悶,太陽穴刺痛。
她撥開兩邊的鬼魂,穿過熱鬧的一樓,徑直走向了二樓。
那人果然正襟危坐在不遠處的角落,已經等候她多時了。見到她的身影,男人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水,狹長的丹鳳眼笑意更深。
“閻王。”她在他麵前停下腳步,認真的盯著他。
“舍得出門了?”
她輕笑,低頭嗯了一聲。
“坐。”他示意她坐在對麵,並給她滿上一碗酒。
“這可是整個無望,最香醇的美酒,我給它取名叫忘記。”他將這碗酒遞給她,淡淡的說道:“一旦下肚,能讓人忘卻所有煩惱。”
她抬起頭,遲疑地望著麵前的酒,沒有接。
“怎麽了?”見她眼神飄忽,他歎了一口氣,將碗重新放回桌上。
良久。
他開口說道:“若你不想陪我喝酒,便先回去休息吧。”
她緩緩站起身子,麵色泛白。她轉過身,準備下樓。見她真的要走,男人淡漠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陸軟軟。”他叫出女人的名字。
“你不想知道,包子的下落麽?”
聽到這裏,她的腳步僵住,沙啞著嗓子問道:“在哪裏?”
“我把他留在永寧了,如今,他已經成為了小太子,常伴君王左右。”
“.……”她失語,漸漸垂下眼眸。
伽耶魔見她表情悲傷,繼續說道:“那天我知道你有難,便前去救你。隻是我來晚一步,來的時候,牢房裏的男人已經咬舌自盡,沒能幫到你,我感到很愧疚.……”
話說到這裏,之前在牢裏的種種回憶,在她的腦海裏呼嘯翻騰。她閉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他絕望不舍的臉龐。
她的耳邊回蕩著他最後的那句話,下輩子,一定要護她周全。
無聲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溢出,順著臉頰和唇角,流向她的脖頸。
“他的魂魄已經來到了這裏,你……要見見他麽?”
“若是要見,我可以安排,就當我補償你的。”
她強忍著淚水,沒有說話。
……
天暗了。
傍晚時分,無望居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路上鬼魂匆匆,雨水有節奏的拍打在地。陣陣陰風拂過,空氣驟冷,就連地上的雨滴也結成了冰。
兩邊的河流,翻滾著灰色的波浪,與天上墜落的雨滴融為一體。它們的速度越快,波浪便舞動的越起勁,猛烈的撞擊著中央的奈何橋,仿佛在代替所有鬼魂們發泄怨氣。
然而,很快,孤零零的橋上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那身影搖擺在風中,正無可留戀的朝著橋的盡頭走去。
他咬了咬幹裂的嘴唇,毫無血色的微笑。
就在他即將踏完奈何橋時,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那聲音微微顫抖,輕喚著他生前的姓名。
他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呼喚了。他恍惚的停下腳步,艱難的回頭望去。
然而,眼前的身影,並非他期望的女人。他失望的落下眼皮,心中暗暗自嘲。
“李……修染。”她上前一步,關心的看著他。
“你是誰?怎麽會知道我的姓名。”他語氣冰冷,陌生的眼神令她愣住。
“我……”她忽然想起來,這裏不是永寧國,她的模樣也不是原先慕容軟軟的模樣,他自然認不出來,於是改口解釋:“我是孟婆,來送你一程。”
他從頭到腳的打量著女人,直到觸碰到她那雙眼睛,一種久違的,被遺忘的感覺又重新浮現在心頭。
“謝謝你,隻是我還要趕路,在此別過。”他轉過頭,繼續前行的腳步。然而,她卻扯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他再次轉過頭,疑惑不解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想做什麽。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死的麽?”她咬著唇,蒼白的問。
聽到這句話,他皺了皺眉頭,嘴角無力的抽搐著,沉沉地回答道:“記不清了。”
“你在撒謊。”她鬆開他的衣袖,轉而拽住他的胳膊。
“我怎麽死的,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他將她的雙手拿開,似乎刻意和她保持距離。
“.……”
“姑娘,我們並不相識,你似乎有些多管閑事了。”
“.……”
她欲言又止,又無法說出自己便是慕容軟軟的真相,畢竟,按照現在的情況,他一定隻當她神經病。
她有些泄氣的後退一步,伽耶魔也許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狀況,才安排她來見他。目的就是讓她明白,即使見了,她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可是,那道過不去的檻日夜折磨著她的良心,她好想把自己的歉意傳遞給他。
男人揮了揮衣袖,抬步離開。
“對不起。”她小聲的自言自語,“是我害苦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錯。”
她抿著嘴唇,任憑淚淚水從眼角滾落。
男人的腳步,再次因為她的哭聲,猶豫不前。他回首,望著女人傷心欲絕的模樣,出言安慰:“姑娘,別難過了,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或許是吧,我該道歉的人,早就不在我身邊了。”
他目光一緊,伸出雙手,撫摸著她的頭發,“雖然我和你素不相識,但若我是那人,聽到你真誠的道歉,也會原諒你。”
“所以,別哭了。”他幽幽的,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真的.……會原諒麽?”她喃喃的抬起頭,淚眼朦朧的望著他。
“會的。”他點頭,淡淡的微笑。
“你哭的時候,和我的一個舊友很像。”
“你一定很思念那位舊友吧。”
他輕輕搖了搖頭,笑著說,“如今,我和她已是人鬼殊途,再無牽扯。縱使心中有再多不舍,也該放下了。”
時辰已到,他不得不過橋了。
“再見了。”他伸出手,朝她告別,“去找你真正所愛之人。”
陸軟軟眼睜睜的看著他在她麵前消失,隻剩最後那句話在冰冷的空氣裏徘徊。
……
永寧皇宮,禦膳房外。
侍女和太監們個個神色慌張,好像發生了什麽大事。放眼望去,禦膳房內的嬤嬤們,也正忙的焦頭爛額,她們苦著一張臉,手忙腳亂的收拾桌上的殘渣。
臨近天子用午膳的時辰,皇上身邊的公公前來提醒禦膳房上菜,剛入門,便見裏麵一片狼藉,桌上淩亂不堪,沒有一道完整的菜肴。
“這.……這是怎麽回事?”公公瞠目結舌的望著眼前的景象,隨即勃然大怒,對身後的侍女們訓斥道:“就要上菜了,你們打算給皇上吃這個?你們不想活了!”
一聲訓斥,嚇得所有下人和嬤嬤跪倒在地。
“公公饒命,您有所不知,這菜肴早已做好,卻不知被誰偷吃了……”掌廚嬤嬤邊哆嗦,邊說出了實情。
“大膽!誰敢動皇上的午膳!我看是你們這群不知好歹的奴婢!”
“冤枉啊,請公公明鑒!”嬤嬤臉色慘白,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還嘴硬,來人,把這些廢物奴婢拖下去,通通杖斃!”
“不要,冤枉啊!”下人們一團慌亂,紛紛抱頭痛哭。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低沉蒼涼的男聲:“放了他們。”
眾人轉頭朝門外看去,隻見天子正佇立在門外,他穿一身金黃色龍袍,五官精美,表情顯得冷峻又平靜。
“皇上!”公公害怕被責怪濫用私刑,搶先告狀道:“這些奴婢們膽大包天,偷吃您的午膳,公然撒謊,被老奴識破……”
他微微眯起雙眼,冷冷地盯著公公,嚇的這奴才不敢再繼續往下說,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他磕頭道:“奴才有罪,還望天子息怒!”
“朕說他們是無辜之人,公公還打算對他們用刑嗎?”他冷哼一聲,不屑的望著地上害怕的人兒。
“皇上明鑒,奴才也是護主心切。”公公繼續磕頭認罪。
“行了,你們都起來吧。”他淡淡地對地上的所有人道:“誤會一場。”
聽到天子這麽說,所有人都一頭霧水。這時,他身後探出一隻小腦袋,一雙圓潤的眼睛天真無邪的打量著這些驚慌的人們。
眾人見是小太子,紛紛磕頭向他請安。
李墓歌蹲下身,寵溺的摸了摸他的腦袋,拭去他嘴角的殘渣,眼裏帶著微微笑意。
“偷吃午膳的人是我兒,你也打算把他拉出去杖斃嗎?”他望著眼前臉色煞白的公公,語氣冰涼。
“奴才不敢!奴才罪該萬死,有眼無珠!”公公拚命的掌摑自己的臉,希望能讓聖上息怒。
他轉過頭,原本溫柔的眼神閃過一絲狠戾,銳利的目光如一把快刀,逼的所有下人不敢喘息。這時,小太子扯了扯他的衣角,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他,奶聲奶氣的說:“父皇,我還餓,想吃我娘做的肉包子。”
聽到這話,眾人臉色皆變。
自從那位娘娘消失以來,無人敢在聖上麵前提起她。永寧國上下,誰不知道,她是他心尖兒上的一根刺,留下了孩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用一年的時間,搜遍了永寧,樓蘭,包括諸多鄰近國,可她仿佛從沒有來過這個世界,一點痕跡不留。
大家都以為,小太子的話會讓他暴怒,可他並沒有。他緩緩蹲下來,溫熱的手掌將孩子的臉輕輕捧起。
“好,等找到你娘,一定罰她天天為你做肉包子。”
……
年幼的小太子,眨巴著黝黑的眼眸,輕輕的將腦袋靠在他的大腿上。
看到這一幕,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因為他的龍袍蹭上了不少鼻涕和食物殘渣,可是他卻毫不在意.……
這一刻,他仿佛忘記了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
兩年後。
樓蘭塞外,鶯飛草長。碧綠的天空猶如一潭湖水,照著春意蕩漾的大地。兩匹黑色的赤兔馬飛馳在草原裏,一大一小,一前一後。
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帶太子來這裏。
樓蘭,他對她產生情愫的地方。種種回憶裹挾著涼涼的春風,呼嘯而過……
不遠處,一位盤著高發髻的女人衝著他們的馬兒走來,太子率先發現前方有人,立刻拉緊韁繩,指著前麵說道:“父皇,小心前方。”
他順著太子的手勢望去,那個女人離他們越來越近,濃眉大眼,笑靨如花。他仿佛出現了幻覺,好像看到了她。他逐漸拉停韁繩,馬兒停下。
待那女人走的更近,他從馬背一躍而下,他站在原地,看著她一點點的走近自己。
直到兩人麵對麵,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聽見時,她才停下腳步。兩人目光相撞,猶如火山撞到冰山,她還在醞釀怎麽開口。
他已經搶先一步,上前將她摟在懷裏。懷中的溫暖,令她安心。她緩緩閉上眼睛,忽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歲月還很長,他們之間的事,還可以慢慢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