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夫子
“這麽凶,鐵定嫁不出去。”
女孩子最聽不得這話,水靈作勢又要追出去打。屋裏麵傳來了一陣笑聲,一個穿著華貴的男人從裏屋走出來,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那個男人長得是氣宇軒昂清俊如玉,眉宇間自帶一股貴氣。
水靈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剛剛兩個人打打鬧鬧的場景讓人看了笑話。
那人沒有再出言嘲笑,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喜歡做糕點。”他的聲音很好聽,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嗯。”水靈點頭,接著又不好意思起來:“但是總也做不好。”
“沒事,我找人教你。”
水靈睜大了眼睛,接著和門外的封縝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睛裏都閃爍著疑惑的光芒,天下真有掉餡餅的好事發生。
老板姓唐字明微,家裏有個溫柔閑淑的妹妹叫唐香娟,兄妹倆從京城裏來萊縣定居,依靠賣糕點來維持兩人的生計。老板負責買賣,唐小姐負責後麵做糕點,老板其實就要找個人陪她妹妹說說話。
從故鄉到他鄉來定居的人,別說十年,哪怕五十年也隻是過客,總也無法融入這個陌生的城鎮。
女人又不是男人,更難交到幾個知心的朋友。這也是鄭水靈為什麽走了狗屎運,能夠幸運地跟著唐小姐學習做糕點的手藝。
小姐畢竟是從大戶人家走出來的性情溫柔,又和她一見如故,手藝從未藏私,一身的糕點本事傾囊相授。老板畢竟是個商人,隻是囑咐她一句,糕點秘方不得外傳。
她肯定不會外傳,她隻是喜歡做這個而已。
誰知一出門就看見拿著鋤頭準備出門的李晏,那個英俊非凡不苟言笑的男子一見她,沒有像過去一樣點頭微笑離開,而是朝她這邊的走過來。
水靈莫名的緊張,拎著籃子的手緊了又緊,有點僵硬的叫了一聲:“李大哥。”
李晏朝她頷首,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說道:“水靈妹子,你知道我弟弟今年已經是秀才了吧。”
“知道。”水靈有點莫名地望著他。
“我希望你和陳東西之間的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不要把他拖下水。”
什麽意思?水靈眨眨眼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咬著唇說道:“不是我讓來的。”又覺得這話有點推卸責任的意思,趕緊又加了一句:“我會跟他說的,讓他以後不要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李晏那雙深潭如水的眼她就覺得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甚至有一種羞澀難當的難堪。
“那就好。”李晏一聽就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水靈看著他的背影,咬著嘴唇想說什麽終究沒有說出口。
夫子住在石頭山的一座小院子裏,那是靈水村人花大價錢替夫子蓋的屋子,前麵一大間屋子是學子們學習的地方,後麵兩小間屋子是夫子居住的地方:呃,實際上是一個屋子住人,一個屋子放書。
夫子的書那是真多,屋子的四壁是用簡易的木頭打得書櫃,每個書櫃都被書擠得滿滿當當,就連地上都還堆著一些書,不是很有名的傳記,隻是一些從各個地方淘回來的雜書。
那是鄭水靈最喜歡的書。她有好些烹飪的、遊玩的、還有民間小記之類的書都是從夫子裏淘回去,當然,也從來不還的。那些淘書的經曆她可以寫成一本血淚史。
夫子每一年都要曬一次書季,他們這幫同學就不約而同地幫柳夫子搬書,十幾個同學,成捆的書要搬上兩個時辰才能搬完。
他們把書捕在石頭山的一塊空地上,那塊空地有半個村子的位置那麽大,四麵是高大茂密的樹林,整塊空地上全是書,密密麻麻的連塊踏腳的地方都沒有,微風一吹,書頁發出嘩啦脆響,就像無數隻清脆鳥此起彼伏的歌唱,不僅動聽而且舒心。
夫子眯著眼睛愜意地躺在一塊空地上,拿著酒壺嘴裏叨叨有詞:盡信書,不如不讀書。
他們這幫學子就在後麵笑:夫子你講錯了,不信書,你何來那麽多書呢?
夫子就睜開眼睛瞪他們:你們啊就是什麽都不懂,讀書不僅是為了改變命運,而是為了學會思考,你看,水靈不是學會釀酒了麽。
就知道笑話她,水靈嘴角一抽回了一句:“這還不是夫子教導得好,不學個一招半式就把書還回來”。
夫子也回她,封縝也沒有得到我的教導,現在不也自己買了一輛牛車。
“那也是托了夫子的福。”封縝立即拍了馬屁。雖然他沒有上多久的學就被夫子趕出了書院,可是對夫子也是很尊重感激的,逢年過節或者是曬書,他從來都不缺席。
“你這是在罵我。”夫子不領情,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你若真是的托我的福,把我上次給你的《商略》背兩段給我聽聽。”
封縝臉立即紅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沒時間,那個啥,還沒有看。”
夫子臉色一變,眼睛一瞪怒氣衝衝地說道:“滾,以後別在外麵說我教過你,我丟不起這人,以後也別過來。”
眾目睽睽之下,生性有些傲氣的封縝漲紅著一張臉怏怏離去,此時的鄭靈兒臉色就有點難看,不是她,他也不會離開書院。
其實私底下夫子還是對他讚不絕口,我這一生遇到兩個奇才,一個是柳風眠,一個是封縝,兩個人的聰明才智不分上下,隻是封縝誌不在此有些可惜。不過他若是肯沉下心來,在別的領域上也能幹一番大事業。
封縝也說:“我也挺佩服柳夫子的,隻是我不喜歡讀書,隻喜歡做一些投機取巧的營生,讓他太過失望”。
水靈安慰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有不一樣的成就,夫子也會替你高興的。
她到的時候沒有想到會碰到柳風眠,畢竟像這樣的平常日子,學子們鮮少來看夫子,一來年關將至,家家戶戶都比較忙碌,二來夫子自己比較喜歡安靜,不喜歡學子們經常來叨擾他的日常生活。當然,經常來給他送吃喝的水靈除外。
水靈不是十村八店最賢惠漂亮的姑娘,可是她卻燒得一手好菜,釀得一手好酒,各色糕點也都拿得出手。年前,她甚至把釀好的菊花酒拿到鎮上去賣,還賣了將近六百文錢呢。
水靈推門進來的時候,李風眠正在跟夫子下棋,窗欞上的陽光照了進來,他整個人浸潤陽光裏,眉目如畫,清俊如斯,抬首時如璞玉散如清輝。
他看見她淡然一笑,更如明月般清潤明亮,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帶著不易察覺的驚喜:“水靈,你來了。”
反觀水靈,心裏如打番五味瓶般翻湧不已,事過境遷,她竟不知以後麵目還有心情還麵對他。
隻能抿嘴一笑,回頭衝著夫子招呼:“夫子,我來看你了。”
夫子拿著棋子一邊思考一邊問:“你爹的病大好了。”
“嗯。”水靈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說道:“這兩天看上去氣色好多了,還能下床吃些東西,我想過兩天再請秦大夫過來看看我爹。”
“那敢情好。”夫子靜靜地說道:“他終於可以繼續拖累你了。”
“夫子。”水靈聽見夫子這樣說自己老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她總覺得自己的父親和夫子之間不對盤,但兩位老人隱藏得很好,讓她每每以為是錯覺。
自打她嫁人,夫子就陰一句陽一句詰責她的父親,她真正地覺得兩人之間存在問題。
夫子把手中的棋子一放,抬頭說道:“怎麽了,心疼他了,你可別心疼他,他這都是自己作的,當初我千般勸他,那個陳東西不是個東西,讓他再等一等,他偏不聽。”
說起那人,又勾起了水靈地傷心事,而且又是在李風眠的麵前。她頓時覺得有點無顏麵,卻又不知道以何話回複夫子,隻得沉默。
李風眠突然說道:“夫子,我好像聞到了杏花的味道。”
“杏花。”夫子拿鼻子一嗅:“嗯,還真有。”抬頭問:“丫頭,你給我帶了杏花糕。”
“嗯,我自己做。”說到吃食,水靈又來了精神,連忙打開食盒,看著那晶瑩剔透的糕點,上麵還雕刻著簡單的花紋,柳夫子忍不住讚道:“做得真是好,真是比你娘當年猶有過之不及。”
“我娘也會做糕點?”水靈眼睛一亮,她對娘的事情十分感興趣,隻是爹不願意提起往事,一提起來他就一副很傷心的表情,嚇得水靈不敢多問。
村子也沒有多少人願意說起她娘,那似乎是人們口中很隱晦的事情。倒是夫子,偶爾會提起她娘,但也不願意多說。
“當然。”柳夫子拿起一塊糕點一邊吃一邊說:“你娘啊,也是很喜歡做一些吃食,可惜身子太薄了。”
然後自顧自地吃糕點不肯再說。
“那我娘……。”水靈還想繼續問,可惜卻被夫子打斷:“你和那個東西之間的問題白打算怎麽解決?”
對於那個人,夫子始終心結難解,自己這樣好的得意門生,怎麽能嫁給那樣一個流裏流氣的人,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如今那人跟人走了,柳夫子反而覺得這對水靈來說是一種福報,這孩子一定會找到更好的,譬如坐在自己對麵這學富五車儒雅溫和的門生。
但是有些事情必須抽刀斷水,快刀斬亂麻,不然就會節外生枝夜長夢多。
“不要拖,趕緊和離,不然會有後顧之憂。”夫子細細的叮囑她。
“爹也是這麽跟我說,我想年後就去了解這件事情。”水靈趕緊說道:“等縣裏把人口清查完了,我就去跟他和離。”
夫子眉頭一皺:“縣裏和離要等到三四月份去了,要等那麽久,再生出事端來怎麽辦?”
“我知道,可是我馬上就十六了,如果這個時候和離,我怕縣太爺全亂點鴛鴦譜。”這話說得隱晦一些,說白了,縣裏會隨便拉郎配,畢竟這幾年慶國單身的男子是越來越多,可是越來越多,家家戶戶還是日夜想著生男不生女。特別是這些貧困的村子,家裏要不出個男子,那就在人前矮人一截,可是生了男子,長大了又要憂心婚事。這是舊製觀念下的悲劇,一代傳一代沒有辦法更改。
夫子也明白她的為難,歎了口氣說道:“我更擔心那陳東西回來找後賬。”
“應該不會。”水靈強笑了一下。
夫子放下糕點說了一句:“你可有聽過一句話:樹不要皮必死無疑樹,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陳東西不顧倫理道德跟你表妹糾纏在一起,那麽他就不是一個講究仁義道德的人物。”
夫子的話讓水靈一愣,心裏也不由得有了陰影,希望那人真的不要臉皮厚的人神共憤的地步。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咱們靈水村也不是好欺負的,等那個外性人一來,咱們就好好地給他點苦頭吃,你說是吧,風眠。”夫子見他臉色不好反過來安慰她。
李風眠笑笑說道:“陳東西在靈水村和柳樹村的風評都敗壞了,他再囂張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
水靈望了一眼李風眠,也不知道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不過還是要感謝他的安慰,她的心神定了許多。
到了快晌午,靈兒擔憂家裏大病初愈的父親,夫子沒有強留。告辭的時候,夫子又送了她幾本書,說讓她轉交給封縝。
“聽說那小子肯做一些正經事了,這些書對他可能會有幫助。”
水靈隨手翻了幾頁,都是關於做生意的事情,她看得不是很懂。有很多夫子都用筆做了批注,封縝隻是入他們幾天而已,他就這樣用心對待,真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夫子殷殷叮囑:“那小子讀書總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你讓他好好從頭到尾看一遍,等下次見麵我要考他,考不好,別承認是我教出來的弟子。”
“夫子,我好記得前幾個月曬書的時候,你當眾也是這麽說的。”一向溫和有禮的李風眠如此吐槽夫子。
夫子瞪了他一眼:“別說他,還有你,今年不過進了秀才,明年你不想再高升一步麽?”
李風眠似乎不太願意提起這些事情,連忙作揖說道:“夫子放心,學生一定不讓您失望。”
“你自然不會讓我失望,但是你一定要努力上進,切不可為俗事耽誤你的前程。”
“是。”
“行了,你們走吧,走吧,我還要睡午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