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每個人都不容易,每個人都不簡單
簡雍,這是一個很多國人都聽說過的名字,其人從劉備起家之時便追隨左右,伴隨著劉備的軌跡,從幽州而至中原,又至荊襄,後至益州,作為劉備早期唯一的一個文臣以及主要的使者,其經曆、事跡貫穿了大半部三國。
在沒見到簡雍之前,於琦在心中已經對簡雍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等到見到其本人的瞬間,這個模糊的概念頓時變得豐滿、形象起來:狂放、豪爽、睿智且機敏,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酒糟味——簡雍就該是這個樣子。
與此同時,於琦的腦海中又想到了一個曾被前人用過,但用在簡雍身上又十分貼切的綽號:“高陽酒徒”。
巧合的是,簡雍跟酈食其的經曆十分的相似。
跟簡雍說話十分舒服,他總能恰到好處的接住你的話,並非常自然的捧回去,不會顯得生硬,會讓人不知不覺的深談下去,直到……
“如今我主玄德公為呂布所趁,不得不暫避小沛,雖屈居一隅,然四方之民聞我主賢名,俱來投奔,如今已得民數萬,得兵萬餘。”
“與我主相比,呂布實乃亂臣賊子是也,噬主背信,無道小人,先襲兗州,後奪徐州。如今我主玄德公擁兵萬餘,欲邀於使君共擊呂布,我主承諾,待擊敗呂布重奪徐州後,便以淮南之廣陵全郡,下邳之淮陰、淮陵、盱台、高山、東城五縣相付。”
條件很誘人,但是我拒絕。
於琦看了看神色平靜的簡雍,故作遺憾的道:“唉,我相信玄德公的承諾,不過要讓玄德公失望了,我現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憲和你也知道,我上個月剛剛擊敗孫策,雖然表麵上說是全取江東四郡,但地方上並不安穩;憲和來的時候可能也注意到了,我的軍隊正在四處調動,按理來說,去年下半年連續征戰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理應讓將士們好好修整一番的,但是地方不靖,盜匪叢生、山越屢叛,我不得不讓將士們輪番出動,鎮壓地方。”
“我現在若是強行出兵北上,先不提軍中上下疲敝、士氣不振,就怕大軍北上之後,地方發生叛亂,不得不半路返回,誤了玄德公的大事啊。”
說著,於琦十分誠懇對簡雍道:“你也知道我根基淺薄、聲望不足,不得不花費更多的時間來經營地方、收攏民心。”
“唉”,於琦長歎一聲道:“跟袁氏兄弟那般聲望卓著,傳檄可定四方的世家子比起來,我們這等寒門子弟更要付出數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他們唾手可得的東西,想必玄德公能明白我的苦楚。”
於琦的這套說辭顯然是戳中了簡雍的痛點,讓簡雍感同身受,情不自禁的點頭認同,甚至心有戚戚:都是寒門出身,於琦僅用一年半的時間就打下了四郡之地,關鍵是這四郡之地頗為安穩,沒有外敵之虞,不似自家主公,起兵十餘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塊地盤,還是四戰之地,如今更是被人奪去,不得不屈居一隅。
莫非自己主公沒有貴命?
這個念頭剛剛在心中冒頭,就被簡雍給摁下去:不可能,我簡雍認定的主公,將來必定貴不可言!
察覺到簡雍的心思,於琦又畫餅道:“我跟他們商議過了,差不多再有半年的時間,應該就能綏靖地方,若是玄德公能再等半年,半年後,我必定發兵北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簡雍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經落空,不過他畢竟是個性格豪放之人,雖然如此,麵上也未見沮喪或失落之色,又交談了幾句,便欲告辭離去,這個時候,於琦卻叫住了他。
“憲和且慢”,於琦繞過案幾快步來到簡雍的身前,拉著簡雍的胳膊十分誠懇的道:“我素來敬仰玄德公之仁義,我還在老家的時候,就聽說過玄德公的賢名,而我能起兵並走到今天,多少也是受了玄德公的一些影響。雖然說時機確實不巧,但未能和玄德公聯手作戰,我心中亦十分遺憾。”
“你剛才說玄德公養兵萬餘,想必以小沛一地供養萬餘大軍有些吃緊,這樣,我讓人準備一批糧草,你回去的時候順便捎回去,或能解玄德公一時之急。”
什麽叫好人?
這就叫好人!
如果說剛才於琦的一番解釋隻是讓簡雍接受了他的說辭,那麽於琦最後的一番話,就讓簡雍看到了於琦的誠意——他是真的仰慕劉備。
如果不是真的仰慕劉備,他怎麽會在這個青黃不接的當口,主動提出來贈送一批糧草給劉備呢?如果這都不算真心仰慕,那怎麽才叫真心仰慕?
於琦的這番表示不禁讓簡雍有些激動,甚至有些失態:他追隨劉備至今,固然是認定了劉備,但顛沛流離之際、夜深人靜之時,未嚐沒有動搖彷徨之念。如今感受到於琦這一方雄主對劉備的真心敬仰,這十多年的顛沛流離所積攢的酸楚一下子冒了出來,那種委屈、迷茫、堅持、認同等複雜情緒糅合在一起的百感交集,讓簡雍險些失態——我沒有跟錯人,我這十多年來的堅持是對的,我主劉備未來可期!
“多謝!”
千言萬語,最後隻剩下了這麽簡單的兩個字,握著於琦的手重重的搖了兩下。替劉備出使了這麽多次,不管再委屈、受再多的冷眼與奚落,最後都是從容離去的簡雍第一次有了想逃離的感覺,因為他怕再待下去,他就真的要當眾失態了。
說完之後,簡雍便抽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直到走出刺史府的大門,簡雍才稍微平複下心中的複雜情緒,身處繁華熱鬧的南昌中心,一個念頭在簡雍心中悄然浮現:若是這次攻打呂布戰敗,不得不再次流亡的話,或許來江南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此時的刺史府中,在簡雍離開之後,場中跟隨於琦最久、最了解於琦的徐庶便笑著詢問:“我怎麽不知道主公那麽敬仰劉備呢?主公所作所為向來不會無的放矢,這次白白送給劉備一批糧食,又是打的什麽主意?”
對於徐庶的詢問,麵對這幫自己的核心屬下,雖然其中有些人投靠自己時日尚短,忠誠度也不見得有多高,但在此事上,於琦並沒有隱瞞的打算——適當的展示自己的情報、眼界、謀劃,以及某些性格特質,會提高屬下們的忠誠度、依附感以及認同感,簡而言之,就是讓他們歸心。
所以在徐庶問起這個事的時候,於琦稍作沉吟,便開口解釋道:“‘敬仰’之說不過是個托詞,也談不上什麽敬仰不敬仰的,不過我確實挺佩服劉備堅持不懈的仁義之舉,這種人,在這種年頭還能活這麽久的,可是稀奇。”
“至於說為什麽要白白送給他一批糧食……”於琦笑嗬嗬的道:“那就要先說另外一個人:呂布,你們也都知道這個人,背信棄義,著實是個無道小人。剛才簡雍也說了,呂布先襲兗州,後奪徐州,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把曹操跟劉備都得罪完了。”
“袁術要稱帝,肯定要拉攏盟友,遍數袁術周邊,曹操握有朝廷大義,袁術一旦稱帝,肯定是要起兵討伐的;劉備自稱漢室宗親,跟劉表一樣,他們的身份注定了他們將會在袁術稱帝後站在袁術的對立麵上;我們剛才也拒絕了袁胤,那麽數來數去,袁術能拉攏的盟友就隻剩下一個呂布了。”
“呂布這個人呢,跟曹操有仇、跟劉備有仇,他又是個無信無義之徒,才不管袁術是不是叛逆,以我推測,袁術許以重諾之後,呂布很有可能會跟袁術結盟。”
“雖然呂布是個無道小人,但偏偏這個無道小人特別能打,你們說氣人不氣人?”於琦吐槽了一句繼續說道:“劉備雖然地盤小,又兵微將寡,但他的兩個義弟特別能打,我估計也就比呂布稍遜一籌;而且最關鍵的是,劉備現在恰好夾在袁術跟呂布中間。”
“根據我的了解,雖然劉備時刻惦記著想要攻打呂布,奪回徐州,但呂布並沒有驅逐劉備的意思,相反,去年袁術攻打劉備,呂布還替劉備化解了那次危機。”
“依據我知道的情況,再加上簡雍剛才的話,我能推測的出來,劉備是等不及了啊。想來也是,劉備僅僅占據了小沛一地,這半年來又是數萬百姓來投,又是募兵萬餘,他哪來的糧食供養這些百姓跟軍卒?”
“沒有糧食怎麽辦?他隻能孤注一擲,起兵攻打呂布,而從實力對比上來看,他是打不過呂布的,九成以上的可能是他戰敗逃亡;一旦劉備戰敗,呂布跟袁術之間再無阻礙,必將連成一片。”
“而我們原本隻需要麵對一個被曹操牽製住大部分軍力的袁術,壓力不是很大,一旦袁術跟呂布的勢力連成一片,那我們北征所要麵臨的壓力就會數以倍計,這將會打亂我們的計劃,也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所以,為了讓劉備能像根釘子一樣釘在袁術跟呂布中間,為了讓劉備不至於因為斷糧而倉促出兵,從而影響到咱們半年後的北征計劃,我必須要支援他,這就是我為什麽要白白送給劉備一批糧食的原因。”
於琦的話讓眾人不禁陷入沉思,顯然他們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於琦剛才說的那一大段話,而隨著他們消化掉於琦話裏的意思,他們再看向於琦的目光已經較剛才有了些許變化,於琦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是壞,不過無所謂,就算“是壞”也沒關係,人都進了自己的籃子,還能跑了不成?
而這個時候,一個出乎於琦意料的人開口了。
周瑜,這個被於琦寄予厚望,大小議事參加了十幾次的卻始終未發一言的妹夫終於開口了。
隻見周瑜拱了拱手,在於琦驚喜交加的目光注視下開口道:“使君,就算送了這批糧食給劉備,他也支撐不到半年以後;現在各地皆無餘糧,他還要備下春耕的糧種,所以他最多再堅持一個月,一個月後還是要麵臨糧近的困境。”
於琦眨眨眼睛,疑惑不解的問道:“所以呢?”
“我見咱們軍中戰馬稀少,盡管使君已經重金求購戰馬,但收效甚微,就算是荊、徐豪商,一次也不過運來寥寥幾匹;那劉備之前從陶謙處繼承了徐州,就算被呂布奪去,想必軍中亦多戰馬,使君不妨以糧易馬,想那劉備既號仁義,想來不會因為舍不得幾匹戰馬而讓跟著他的百姓忍饑挨餓。”
“如此一來,劉備因糧足而得以繼續立足淮上,使君也能得到北地良馬來補充軍中騎兵,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於琦驚異的望著侃侃而談的周瑜:我沒想到啊,你周公瑾這樣一個傲骨英風的美男子,竟然能這麽快的想出這麽……這麽甚合我意的計策,真是太好了。
這周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憋了太久沒說話的緣故,一旦開口,這嘴裏的話就滔天不絕。就在於琦因為周瑜終於開口而心中驚喜的時候,就聽周瑜繼續說道。
“使君剛才既然對簡雍說出了‘敬仰劉備’的話,又白白送了他一批糧食換取他們的感謝,那麽咱們再提出以糧易馬這等趁火打劫的事情,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於琦震驚了:合著你也知道這是趁火打劫的事啊?
周瑜卻好似沒看到於琦震驚的目光一般,神色平靜的繼續侃侃而談:“所以這件事最好不要由我們來提出,而是找一個中間人,讓劉備主動提出來最好。”
“巧合的是,”周瑜把目光投向於琦胸前的桌案,那上麵正平鋪著幾張拜帖:“現在正有兩個合適的人選,陳登跟糜芳。”
“那糜氏既為東海豪商,做生意應該是他們所擅長的罷,使君不妨召糜芳來見,看看他們所來為何?若是合適,不妨把此事交給糜氏來操作,就算不合適,不也還有陳登在後嘛。”
周瑜的話讓於琦不禁點頭,同時也讓徐庶等人對周瑜刮目相看:不愧是主公費心拉攏的英才,果然有幾下子。
於琦自然不知道屬下們的心理變化,想到周瑜的計策,想到糜氏,便急不可耐的揚聲道:“傳令,召糜芳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