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辯證及相對論
“族長。”
一轉頭,正對上於伍那赤紅的雙眸,於琦長歎一聲:“剛才的事,你都聽到了?”
其實不用於伍回答,隻看於伍殺氣騰騰的表情,於琦就知道,剛才他從俘虜那裏得到的消息,於伍肯定也聽到了。
“族長,讓我去吧”,於伍沉默了一下說道:“讓我去,報仇了以後我自殺謝罪,這事賴不到你身上。”
於琦沒有說話,定定的看了於伍一會兒,又把目光從於伍身上移開,環顧四周。周圍已經聚攏了一部分還能站著的於氏部曲,而且隨著消息的蔓延,越來越多的於氏部曲向這邊圍攏過來。
氣氛,有些壓抑。
看著周圍沉默著注視著自己的部曲們,在他們身上,於琦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沉默的力量。這是一股讓於琦大受震動,甚至有些心悸的力量
魯先生曾經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現在這股力量到了於琦的手上,該怎麽使用這股力量,不同的使用方式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這是於琦正麵臨的問題。
於琦雖然兩世為人,但說心裏話,他並沒有麵對類似問題、解決類似問題的經曆,麵對這種情況,他的內心也是五味雜陳的,憤怒、慌亂、糾結、畏懼與無助,各種心情交雜在一起,壓得於琦心頭沉甸甸的。
好在於琦也是經曆過大場麵的,知道當務之急就是不能讓部曲們繼續聚集,不能任由這種情緒發酵,要給他們找點事幹,分散一下他們的注意力。
當即臉色一沉,鼓足了力氣怒喝道:“都圍在這幹什麽?吩咐下去的事都做完了?兄弟們的屍首都整理好了嗎?受傷的兄弟們都照顧好了嗎?還不趕緊去幹!”
眼見於伍張嘴欲言,於琦立刻先開口道:“這裏還有兩千多俘虜,就這麽聚在一起容易出事,你那邊還有四百多人是吧,就讓他們把俘虜押回縣城,快春耕了,讓他們去修路挖渠,拉犁也行。”
“族長。”
難得的,於伍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於琦的話唯命是從,而是倔強的看著於琦。
啪。
於琦抬手照著於伍的後脖子就是一下,打的於伍一個趔趄;其實要不是於伍在剛才的戰鬥中受了幾處不大不小的外傷,於琦心疼自己的愛將,剛才那一下就不是用手了,而是一腳大力的直踹了。
“我說的話你敢不聽了是不是?!”
“照做!”
“是!”高聲應了一聲,於伍轉身去招呼那些戰後餘生的子弟兵們。
“回來”,叫住於伍,於琦一指旁邊不遠處的大坑:“先把那些死屍埋了。”
雖然把部曲們的情緒壓下去了,但也隻是壓下去了而已,而且隨著此戰戰死的子弟兵魂歸鄉裏,這種情緒將爆發出更大的力量。
若不想被這股力量反噬,於琦必須盡快做出決定了。
這個時候,於琦無比的懷念徐庶、是儀,他們兩個隨便有一個人在身邊,自己也可以跟他們商量一下,現在,擔子都壓在了自己肩上。
報複?
報複簡單啊,一個命令而已,甚至於琦可以像曹老板那樣下令屠城,但是後果呢?
可能換成除了劉大耳之外的任何一個漢末豪傑,都能借此事輕易的、毫無心理負擔的做出報複,乃至報複擴大化的決定,但是於琦不行。他倒不是跟劉大耳朵一樣出於一片仁心,最起碼不是純粹的仁心,更多的是應該是後世的教育帶給他的那些刻在骨子裏的價值觀。
說是素質也好,平等也好,仁義也好,道德底線也好,等等等等,這種新舊價值觀在於琦腦海裏的碰撞,才是於琦糾結與為難的原因所在。
頭疼,真的頭疼。
這個時候,於琦突然想起了劉大耳朵,不管他的真仁義也好,假裝仁義也好,就憑他能把“仁義”這件事堅持一輩子……
一輩子……
一念至此,於琦便楞在原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於琦拋去新舊價值觀的衝撞,轉而衡量起利弊之時,一聲熟悉的呼喊把他從沉思中喚醒。
“於拾?你怎麽過來了?不是讓你押送俘虜去南昌嗎?”
“押送俘虜跟送信這樣的小事,還用得著我親自出馬?”於拾一邊環視慘烈的戰場,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跟那些小事比起來,當然是送戰死的弟兄歸鄉更重要。”
可是我從你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你對戰死兄弟的重視。
知道於拾跟於伍是性格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於琦也就不打算搭理他。
於琦沒打斷搭理於拾,他卻自己湊上來了,歪著脖子,繼續用那副漫不經心的態度詢問:“族長,我聽於伍說,之所以戰死這麽多弟兄,完全是因為海昏縣的那群王八蛋做的梗?!”
“你還等什麽?淦他們啊!”
“不淦他們,留著他們的腦袋吃晚飯呐。”
被他聒噪的煩躁,於琦抬手“啪”的一下,給他後脖子狠狠的來了一下,看著於拾摸著脖子、縮著腦袋的樣子,氣哼哼的道:“幹幹幹,整天就知道幹,去把於伍給我叫過來。”
待於伍、於拾來到身邊,於琦這才沉聲道:“我決定了……報複。”
“於伍,你跟我一道,把兄弟們先送回去安葬了,順便也把俘虜送到縣城;於拾,你安排人去海昏縣盯著,縣城、那幾家的塢堡,一個都別放過。”
聽完於琦的話,於伍跟於拾兩人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光芒。
下定決心之後,於琦便不再糾結,轉而全身心的投入到對戰場打掃中,隨著於琦親自動手把一具具戰死兄弟的屍首抬上船,戰場很快被打掃完畢。
水陸並進,沿著修水往縣城趕去,走到半道的時候,遇到了接到消息從縣城以及附近鄉裏趕來的百姓。
在於琦的放縱下,今天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在百姓中傳遍,並加速發酵。
新寓縣城南麵的碼頭,早已聚攏了數以千計的百姓,還有更多的百姓聞訊趕來。
二月微寒,渡口四周卻氣氛如火,身前是烏壓壓的鄉裏親族,身後,是一具具早已冰冷硬挺的兄弟屍首,於琦立在中間,幾次張嘴,終究難言。
雙唇直一錢,宛如千斤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