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法

  沈斜十三歲之前,家庭富足,活得灑脫姿意。


  父親沈由在大城市裏開了一家包工公司,收入不菲,在康城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繼母鞏玲花在家照顧繼子沈斜和年邁的沈斜奶奶,雖算不上溫柔持家,但也算盡職盡責。


  但無奈天妒少年郎,禍不單行至。


  沈斜十三歲時,父親沈由檢查未完工建築時,失足從頂樓跌落,當場身亡。十三歲的沈斜親自去收的屍,下的葬。


  沈父去世次年,繼母惡行顯露,好賭成癮。欠下一大筆賭債後,卷走了沈由死後的全部賠款,從此再無音訊。


  無奈之下,沈斜奶奶賣掉兒子奮鬥多年才在康城裏買下的樓房,還了賭債,帶著孫子沈斜回到堡安鎮。


  回到堡安鎮的沈斜,打架,逃課,不學無術,活得愈發灑脫無所顧忌。他滿身的喪氣,痞氣,瘋氣,卻唯獨不見一絲少年氣。


  沈斜二十歲時,沈奶奶去世。自此以後,本就無人愛護的少年完全變成了一隻會喘氣的孤魂野鬼,玩笑人間,不知上進。


  縱使世人有萬般好,萬般良善之意,他卻始終分不到一絲一毫。


  再然後的事,林晚照也無處得知。


  最近一次有他的消息,是三個月前她出國散心時焦予婷在機場告訴她的。


  她說:不知道沈斜上輩子作了什麽惡,老天要這樣懲罰他。


  她說:沈斜走時很慘,身上有十幾處刀傷。


  她說:他的屍體是第二天在清江裏被發現的,那麽帥的臉,撈起來的時候麵目全非。


  她說:晚晚,你怎麽這麽傷心,去國外就好好散散心吧,耳朵會好起來的。


  去吧,去吧,去吧……

  林晚照渾渾噩噩地登了機,直到漂亮的金發空姐把紙巾遞到她麵前時,她才反應過來,眼淚早已決堤。


  周遭真安靜啊,人們好像在張著嘴議論,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下了飛機,林晚照才發現自己完全聽不到了,前幾個月還隻是微微有耳鳴。


  去附近的醫院去檢查,高鼻梁醫生給她配了助聽器,然後讓她先平複心情。


  出了醫院,林晚照摘掉助聽器走在秋季的倫敦大街上,感受著這蕭肅的人世間。


  真安靜啊,這就是被世界拋棄的感覺啊。


  之後在英格蘭的四個月,林晚照一直呆在小城巴斯的度假酒店裏。這一百二十多天裏,她唯一的事就是臥在窗邊看這座古老又美麗的小城。


  小城為什麽這麽憂傷,它一定經曆了許多悲歡離合吧。


  ……


  那天,高鼻梁醫生的診斷林晚照突然失聰是過度悲憤的結果。


  在巴斯靜養的日子裏,她的的聽力開始慢慢恢複,但其根本已傷。再想從事同傳已然稱為妄想。


  離開巴斯前,耳朵恢複得差不多了,她這才去拜訪了她在巴斯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導師Ford。


  幾十年的經曆如夢一般從腦海裏晃過,好不真實。古老的鍾聲停了,林晚照踏進寺院,跟著小沙彌去了安置世間孤鬼的後山墓地。


  墓地不算大,不算整潔,但也沒有雜草橫生。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林晚照終於走到沈斜的墓前,他的墓地左右長了幾大叢朝霧草,甚至有些是從墓碑下拚命擠出來的。


  “為什麽要喜歡我呢”林晚照紅著眼眶問道。隻有窸窸窣窣的風吹枯葉聲回應著她。


  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之。


  ……


  身後白胡子方丈踏過荒蕪,仙然走來,蒼老空靈的聲音如古鍾般響起:


  “太陽落了,施主走吧,萬事萬物皆有緣法,你且信那善因善果”


  看著渾身脫俗的方丈,林晚照再不信佛緣之說也肅然起敬起來。


  出了寺廟,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山了。康城街道上處處張燈結彩,貼著紅對聯的大店小店早已關門,隻有白雲寺下的街道兩旁還擺著些小孩喜愛的煙花炮竹,花燈木偶,零嘴糖人之類。對麵古舊的居民樓街道中,三三兩兩的小孩追逐嬉鬧,一派辭舊迎新之象。


  林晚照沒有心情欣賞這些,自她從白雲寺出來,倒像是入了佛門一般苦思冥想。


  正低頭憂思間,多聲驚呼穿入耳來,原是一輛拉著冬季居民生活用煤的暗紅色大卡車失控衝來。幸虧車離林晚照還有一段距離,完全躲得開。


  正猶豫著是否後退之際,卻看到一小孩玩鬧著從對麵的小道上衝到幹道上。林晚照便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推開小孩。


  生死一線,她想得竟是電視劇誠不欺我。而後,她被撞出去幾米遠。


  快要一命嗚呼時,林晚照卻沒感到一絲眷戀之意。朝辰長大了,自己給父母留的錢也夠他們安享晚年了,自己的死也是因為救人,真好,可以正大光明地休息了。


  唯一一點不好,莫不是自己死在了大年三十的傍晚,真掃興啊。


  她躺在地上,血像山茶花一般散開,楊子豪發了瘋般衝過來。朦朦朧朧間,她想起了方丈說的緣法,想起佛教中的今生來世之說。


  世間真有輪回嗎?

  ……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


  沈斜,我們一起好好長大,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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