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0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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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砳砳剛一轉身,小女孩忽然就衝上前抓住許砳砳的書包帶子。


  許砳砳回頭,垂眸就看到小女孩的臉蛋凍得紅撲撲的,一雙像葡萄似的圓眼睛裏蓄著淚,她說:“救救我的堂哥堂姐……他們今天,今天被妖怪抓走了……”


  許砳砳的目光垂落到胡奶奶給他的那袋炸藕盒,每個藕盒足有巴掌大,料足量大,一人吃三個就撐,而袋子裏不止十五個。


  顯然,老奶奶口中的孫兒也不止眼前這對兄妹。


  許砳砳沉默了片刻,他看著小女孩,輕聲問道:“我連你們都沒救下來,要怎麽去救他們?”


  “……”


  小女孩愣愣地仰起頭看著許砳砳,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到地上,眼看著許砳砳的背影隱沒在花田裏,她的雙手緊緊抓著哥哥的衣袖,可是她也沒有勇氣跟著許砳砳一起離開。


  初初由許砳砳牽著手在花田中穿梭,路上一言不發。


  許砳砳心裏憋著氣,踩斷子午花莖泄氣,尤其是神武蛇還在他腦海裏桀桀嘲笑許砳砳太天真。


  恐嚇或許不是一勞永逸的做法,卻是最省時省力的途徑,此法適用於人族和妖族。


  許砳砳沒有帶初初直接離開,依然留在子午花田裏。


  花妖已死,這片子午花殘留著她的妖氣,但明日日出時分自然會枯萎。


  子午花剛開花時有很強的催眠效果,許砳砳決定趁著好夢鎮居民全部入睡的時候,讓初初運用翻泥浪的法術將他們全員強行送回鎮上。


  許砳砳想,電影裏背負一身誤解的英雄可能也會罵“我管你們去死”,但依然沒有英雄會將群眾棄之不顧。


  英雄也可以發脾氣。


  英雄也可以罵:去你媽的既然你們想去送死我絕不攔著你們。


  英雄也隻是普通人。


  可是普通人也會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行俠仗義。


  許砳砳隻想做一個普通人。


  妖怪世界以殘暴凶狠為榮,不以陰險狡詐為恥,在這個掠奪者遍地橫行的世界裏,善良不是這個以惡為尊的世界的犧牲品,每個妖怪都是掠奪者,也是別人的獵物。


  這個世界在自我蠶食。


  許砳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右手手背的方形紗布最為顯眼。


  他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他現在還沒能成為先知,他依仗著初初的妖力去拯救好夢鎮居民,而好夢鎮居民卻口口聲聲要他殺死初初以證先知的身份。


  這很可笑,可許砳砳笑不出來。


  許砳砳下意識地回頭,他突然停住腳步,也讓初初猝不及防地趔趄一步,初初連忙退後兩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許砳砳一眼,慌慌張張地抿著嘴唇低下頭。


  許砳砳剛想開口,就見初初動了動嘴唇,壓著嗓音,小聲說道:“砳砳……我很乖,我一直都很聽話……”


  “……”


  許砳砳忽然覺得嗓子眼堵得慌。


  初初很乖,他可以徒手撕碎三隻a級災煞級別的大妖怪,卻會因為許砳砳一句不要抵擋,便乖乖被手無縛雞之力的好夢鎮居民用帶毛刺的花莖砸在他的臉上,還被不足為慮的花妖有機會近身攻擊他。


  初初又何止隻是乖。


  許砳砳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沉默半晌,憋了好半天卻沒說出一句話,許砳砳不善於言辭,尤其是煽情的時候。


  初初剛不安地偷偷抬眼,就被許砳砳揉亂頭發。


  初初目光垂在地上,伸出雙手撫平自己頭發,樣子極為乖巧。


  許砳砳說:“初初最乖。”


  初初隻是被摸個頭發就能撥開愁雲慘霧,他一如既往地好哄,這讓許砳砳又愧疚了幾分。


  等許砳砳平複好自己的情緒,找到大小石頭精,許砳砳在石頭精背上等子午花開,順便總結英雄首秀失利的失敗原因。


  他將神武龜蛇的靈魂體都揪了出來,今晚如果不是神武蛇“故意”出來“護主”,直接暴露許砳砳擁有“絕非常人”的法力,他也不會一出場就遭受好夢鎮居民懷疑。


  神武蛇“嘶”了一聲,一口咬定當時鎮民朝許砳砳砸子午花莖,許砳砳抬手要格擋,他自然第一時間保護他的契約主人,他又何錯之有,錯的是又弱又蠢的人族。


  神武蛇雖拒不認錯,但是答話態度端正,甚至還是第一次稱呼許砳砳時用上“主人”二字。


  比起“小廢物”和“廢物人族”,“契約主人”這四個字一出口,許砳砳甚至要以為神武蛇真的是護主心切了。


  趁許砳砳不再深究,神武蛇轉移話題道:“你剛才在那群不識好歹的人族麵前,自稱是從異世界穿越而來的……這是真的嗎?”


  許砳砳被一聲“主人”哄得輕飄飄,坦白回答道:“我的確是從異世界穿越過來的,但我一睜眼就掉在妖怪的村子裏了,可能是少走了什麽程序,我沒成為先知。”


  現場突然沉默。


  許砳砳問:“怎麽?”


  神武蛇“嘶嘶”兩聲,說:“我想先確認一件事情。”


  許砳砳道:“你說。”


  神武蛇問:“人族先知都對妖怪趕盡殺絕,如果你真的能成為先知,你也會殺了初初和我們嗎?”


  半天不出聲的神武龜也附和道:“對對。”


  神武蛇還偷偷地將自己的姓名塞在初初的名字後麵,他現在不得不提防這個人族,如果眼前這個廢物人族真的是人族先知,那他和神武龜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會自投羅網和先知簽訂協議。


  神武龜和神武蛇內心苦。


  眾所周知,人族先知就是獵妖人,沒有華麗絢爛的妖法,卻對所有妖法和物理攻擊免疫——此處的“所有妖法和物理攻擊”,甚至還包括了所謂的t.g.m.,也即是天災級別的大妖怪。


  神武龜蛇以前可以不怕,現在不得不怕。


  遇見人族先知的第一反應是扭頭跑——這是妖界通用的求生法則。


  初初聽到神武蛇的提問,也小心翼翼地看過來。


  許砳砳不假思索地回答:“殺不殺你們還得看你們的表現,但我永遠都不會對初初刀劍相向的。”


  神武蛇追問道:“那如果……成為先知的條件就是不能放過所有妖怪呢?包括初初,我們……還有這兩隻石頭精。”


  許砳砳坐在石頭精背上,看著小石頭精趴在大石頭精的後頸,伸長小短臂要去抓隨風飄動的子午花莖,大石頭精表麵不顯,但是偷偷伸出前臂,將花株枝頭往自己身上壓下來,讓小石頭精能夠得著。


  許砳砳轉過頭看向初初。


  初初也看著他。


  兩人坐得很近,是許砳砳伸手就搭得到初初肩膀的距離,許砳砳抬起左手掛在初初肩上,歪著頭一笑,說:“那我就不成為先知了,以後靠初初給我養老。”


  許砳砳看得開,甚至還有心情調侃自己:養兒防老,養初初最好。


  初初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好。”


  還趁機往許砳砳的位置挪近了一點距離。


  忽然,一陣清甜的花香打斷了許砳砳等人的座談會,目之所及的綠花莖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出朵朵血紅色的花,像倒掛的紅燈籠,花萼裂開,花蕊從半含的花苞裏垂下來。


  子時已到,子午花開。


  一陣甜膩膩的花香如迷霧籠罩著整片子午花田,子午花花香具有催眠的功效,據說還有編織美夢的奇效,讓人食髓知味,隻有聞著花香才能入睡。


  身處花田腹地,花香彌漫開來,許砳砳還感覺到冷冽寒夜的氣溫回升了不少,花香送暖,讓人昏昏欲睡。


  許砳砳和初初重新回到人族聚集的花田腹地時,果然看見好夢鎮居民都昏睡過去。


  他們進入夢鄉,睡容安詳。


  許砳砳吩咐初初將他們直接運回好夢鎮,許砳砳從書包裏拿出幾瓶方便隨身攜帶的九天河水,撕了張紙寫上妖怪懼怕九天河水,留著防身的字樣,紙條卷著瓶子塞進胡家小姑娘的桃紅色衣兜裏,他剛想離開,忽然注意到那名護在兄妹身邊的中年男人的眼角有淚痕。


  子午月下開,花開滿枝頭,好夢留人睡。


  許砳砳忽然很好奇好夢鎮的居民們在夢中看到什麽。


  許砳砳讓神武龜蛇開保護結界,他摘了一朵子午花,深呼吸了一口花香,這是許砳砳自穿越到妖怪世界以來,第一次體驗到“困得睜不開眼睛”的感覺,連神武龜蛇在腦海裏絮絮叨叨的聲音也漸行漸遠。


  許砳砳躺在大石頭精背上沉沉睡去。


  ……


  許砳砳習以為常地打開家門,他一進門就看著地上發呆。


  玄關處有一雙純黑色的女士短皮靴,他甚至知道鞋碼是230。


  許砳砳還站在門口發愣,就聽見屋內響起一聲脆響——是玻璃器皿甩在地上砸得碎裂的聲音。


  許砳砳脫了鞋,循聲走向聲音源頭,但許砳砳走出兩步,就覺得自己頭昏又腦脹,他扶著牆走到廚房,突然又在門口站住。


  正對著許砳砳的牆上有一個大掛鍾,時針停在數字4,分針指著數字3。


  時間是下午的4:15。


  頭暈目眩的視線從牆上晃到了地上,隻見地上碎了一地瓷片,還有一灘沒來得及收拾的牛奶。


  平日裏總是溫柔帶笑的媽媽蹲在一灘牛奶旁邊,趴在膝蓋上哭,嗚嗚的哭聲帶著抽泣聲。


  許砳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媽媽哭了。


  許砳砳呆呆地站在門口,沒有上前,沒有悄聲離開,傻愣愣地扶著門框站了半天,直到他的媽媽發現了他。


  媽媽看見他的第一反應是錯愕,胡亂一抹眼淚,便麵色著急地來到許砳砳的身邊,她沒有問許砳砳是不是逃課了,而是緊緊地抓著他的手,又用手背貼著他的額頭,緊張地問:“砳砳,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發燒了嗎?怎麽不打電話讓媽媽去接你?走,馬上去醫院。”


  許砳砳這時才恍然想起,這是四年前經曆過的事情。


  四年前,許砳砳讀初三,身高才剛剛達到一米七,入門的玄關處還劃有身高標尺,最高的一道鉛筆劃痕就標著170。


  那天他生病請假,獨自一人打車回到家,卻看見媽媽坐在廚房裏,因為一杯打碎的牛奶哭得很傷心。


  三年後,他的父母突然就離了婚。


  一切突然發生的事看似沒有征兆,卻又都早有預兆。


  那天他傻乎乎地被他媽媽拉去醫院,他不是一個善於表達內心想法的人,所以那天他一路欲言又止,一句話沒問,也一句話沒說。


  許砳砳曾在無數個日夜裏後悔,後悔那天沒有幫媽媽擦擦眼淚,也沒有問媽媽為什麽哭,如果當時做了,他媽媽是不是會好受些,會不會之後也不用離婚。


  而許砳砳也這樣做了。


  他伸出手,幫媽媽抹去眼角未幹的淚痕,他問:“媽,你為什麽哭?是我爸惹你傷心了嗎?”


  媽媽聞言卻隻是搖頭,一手拉著許砳砳,一手拎起錢包和鑰匙。


  她說:“不關爸爸的事,媽媽是個愛哭鬼,被你發現了而已。”


  許砳砳突然說:“那你不要和爸爸離婚。”


  媽媽聞言笑道:“我為什麽要和他離婚,我們才不會離婚。”


  許砳砳固執得像個小孩子,再三確認道:“以後也不要提離婚。”


  媽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今天是怎麽了呀,別是發燒給燒壞了,趕緊去醫院。”


  但許砳砳卻還在絮絮叨叨,把這幾年來後悔沒說出口的話一吐為快:

  “你不要和我爸離婚……”


  “如果你不開心就和我說……”


  “我爸工作很忙,我去給你買玫瑰花……”


  “我爸他很舍不得你……”


  “我不想你離開……”


  “我也……”


  “我很想你。”


  他的媽媽一臉錯愕,像是不知道要怎麽回應突然熱情的兒子,抿著嘴唇,最後說:


  “砳砳真乖。”


  ……


  許砳砳緩緩地睜開眼,他醒了。


  夢裏的媽媽近在咫尺,他一伸手就可以握住她的手,甚至感覺得到她掌心的溫度。


  夢裏的他一個勁撒嬌,可是初三發燒那一次他沒有撒嬌,高三那年父母離婚,他更是過了可以撒嬌的年紀,媽媽離家當天,他自私又冷漠,他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甚至沒有出門送她一程,從頭到尾都隻坐在落地窗旁,一心擺弄他的九連環。


  許砳砳忽然明白了好夢鎮居民沉迷於子午花的原因,除了子午花能讓他們在動蕩的妖怪世界裏睡個好覺,還因為子午花編造了一個名為遺憾的夢。


  沒有人抗拒得了這樣的夢。


  許砳砳夢醒之後愣了好一會兒,第一眼看到了初初,他靜靜地看著初初。


  夢裏那句“砳砳真乖”讓他想到自己下意識對初初說“初初最乖”。


  可他對媽媽說了那麽多心裏話,卻不是為了被誇“真乖”而說的。


  初初肯定也是這樣的。


  許砳砳忽然說:“下一次,如果我要你乖乖聽話會讓別人有機會傷害到你,你可以不用這麽乖。”


  初初似懂非懂地歪了下頭,問:“……不乖也可以嗎?”


  許砳砳摸了摸他的頭,點頭道:“乖的前提是你要先保護好自己。”


  神武蛇不屑地“嘶”了一聲。


  初初已經把昏睡中的居民都運送回好夢鎮鎮口,上千人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許砳砳要求神武龜運力在地上留幾個字,寫上“子午花田已毀,作惡妖怪已死,好夢鎮很安全”,再署名“米其”二字。


  神武龜哼唧了一聲,撚一縷妖力就瞬間在空地上留下一行字,形成一個半包圍圈將橫躺在地的鎮民都圈進保護結界內。


  但許砳砳站在大石頭精的背上,努力辨識地上字跡,他發現神武龜的寫字習慣是從右往左的,連米其二字署名都被他寫成了其米。


  “……”


  甲方表示不滿意,勒令修改道:“寫個名字都寫不好,還是把署名刪掉吧。”


  神武龜忌憚於許砳砳有可能是人族先知的身份,本想和平共處,隻能以外語加密的方式咒罵他:“$%#&&#!”


  子時將過,月色朦朧,許砳砳和初初站在黑暗之中,忽然看見成天瘋瘋癲癲的胡高歡徘徊到了好夢鎮的鎮口,當他發現鎮民成片躺在地上時,先是被嚇得臉色慘白,緊接著膽戰心驚地試探到鎮民呼吸綿長,他二話不說就將鎮民們挨個抬進好夢鎮。


  當晚的月色很亮,胡高歡的氣喘聲粗重,淋漓的大汗代替他的淚水。


  許砳砳不知道胡高歡在子午花夢裏會看到什麽,但許砳砳卻知道,胡奶奶盼著兒孫平安,如今兒孫已歸來,卻也帶來了一對孫兒遇難的噩耗。


  從老奶奶的孫兒失蹤前後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獲救的希望幾乎就等於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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