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陸橫波走了,馨月就成了燕子樓的紅姬。燕子樓坐落在洞天湖畔偏左一些的地方,院內竹林掩映,院外楊柳依依。透過綠蔭,隱隱可以看到左邊“田園”的青瓦和右邊“玉門樓”的飛簷鬥拱。
一條白石小徑自粉牆上的月亮門通到湖邊,湖上的九曲橋將客人引入洞天。但客人們更願意乘小舟經湖麵到洞天來。與相熟的紅姬或是品茶下棋,或是談天說地,或是吟詩對句,或是歌舞一番。
總之,到這裏的客人無論是達官貴人、富商巨賈,甚至是王子皇孫,基本上都是文質彬彬的,便是有幾分粗俗,也會著意掩飾。
與燕子樓曾經的紅姬陸橫波相比,馨月的詩詞歌賦顯然不敵,但馨月的琵琶和棋藝卻是陸橫波無法相比的。此後到燕子樓的客人們無不對馨月的琵琶讚歎不已。尤其是年輕的吏部侍郎何廣祿,更是每隔兩日必要來燕子樓聽馨月彈奏一曲。
馨月心裏有事,便對來的客人格外注意,心裏想著,若是能找到一個知情的官員,便可向他打聽打聽自家所遭災難的原由,還可打聽打聽程媽媽下落。
但在怡情樓幾年的曆練,馨月深知謹慎的重要性。她知道當年的事情一定幹係重大,所以絕對不能貿然行事。
她在前來的客人中反複比量著,漸漸地,對這何廣祿注意起來。一是何廣祿是到燕子樓最頻繁的客人;二是何廣祿二十許人就已經官至四品,可見不是受皇上器重便是朝裏有靠山。所以馨月漸漸有了向他打探的意圖。
這一天,何廣祿又來到燕子樓,這一次是他獨自前來,不是和朋友一起來的。馨月心中暗喜,若是跟前還有別人,她還真不敢問,被不該聽的人聽去隻怕又會生出事端,若是隻有何廣祿一人,風險便小一些。
陪著何廣祿下了兩盤棋,馨月照舊為他彈奏琵琶。何廣祿半閉著眼,用手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擊節。馨月心裏有事,精神有些渙散,想問,又不敢,又想起一家人遭的難,心裏淒苦,一時間,真是愁腸百結。
何廣祿聽著聽著,忽然睜開了眼,“鶯兒姑娘莫不是有什麽心事吧,怎麽今日琴聲如此淒苦?”馨月經他一說,眼圈立時紅了,急忙起身行禮賠罪,“鶯兒失禮了,擾了大人的雅興,求大人恕罪。”何廣祿起身走近馨月,撫著她的肩膀,“姑娘想是想起了前事,姑娘原來是什麽樣的人家?”
馨月雖然動容,但畢竟是在怡情樓曆練多年,殘存的理智使她還沒有忘記怡情樓的規矩,於是說道,“樓裏的規矩是不許說以前的事的,恕鶯兒不能答大人的問話。”
何廣祿點點頭,又拍了拍馨月的肩膀,一邊走回自己的座位,一邊說道,“這規矩也是有理,因為說也無益,縱使姑娘先前出身什麽好人家,可到了這樓裏,終究……”
他的話沒說完,可在馨月聽來,不啻於晴天一聲霹靂,他的話沒說完,可話裏的輕蔑已經顯露無遺。雖然他每次十分禮貌地與馨月見禮,友好地請馨月彈琴下棋,可在他心裏,縱使是悅情樓的紅姬,也不過是一些不幹不淨的玩物。
這樣的人,怎麽能替她去打聽什麽消息,更不用說為馨月的家鳴冤了。馨月的冷汗立時濕透了春衫,幻想破滅的傷痛猶如巨浪一樣將馨月打入水底,使她久久透不過氣來。
馨月病了,高熱不退。作為她的“副使”的薛盼盼真正成了丫鬟,給馨月端水送藥。徐媽媽愛惜馨月,沒有將她移到後院,而是就留在燕子樓養病,燕子樓暫時閉門不納客。
在病中,馨月做了很多很多的夢,在夢境裏,馨月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家裏。夢見母親抱著弟弟,逗著弟弟說話,夢見程媽媽給她縫著小夾襖,夢見父親提著京城裏的點心走進門來,夢見小香剪得漂亮窗花,還夢見弟弟搶了她的麻糖又來跟她說好話,還夢見鄰家的大牛和丫丫。
馨月家在村子裏雖然不富,但地位卻不低。這主要是因為父親是睿王府的文職,因此就連莊頭、裏正都對他們家高看一眼。馨月的母親也為此頗有些清高,一般不讓馨月和村子裏的孩子們玩。
而孩子們也得到了家裏大人的告誡,大多也都不找馨月來玩兒。隻有鄰家的大牛和丫丫不管這些,成了馨月僅有的兩個玩伴兒。馨月沉浸在夢裏的美好之中,遲遲不願醒來。
可是該醒的時候總是要醒的,約莫一個月的時間,馨月的病情完全康複,她也再沒有不接客的理由了。
病好之後,馨月首先感謝薛盼盼。要知道,薛盼盼也是將來燕子樓的紅姬,可是這一次,盼盼卻盡心竭力地服侍馨月,甚至為她清理穢物,沒有一點嫌棄,實在是難為了這個才十二歲的女孩子。
這也是馨月不得不好起來的原因,她實在不能再偷懶累著盼盼了。薛盼盼倒是絲毫不居功,看到馨月病好了,她也真心地為她高興。若是在以前,對於這樣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好友,馨月一定會傾心吐膽,將自己的心事對盼盼說出。可是經曆了何廣祿的事後,馨月對任何人都不願意再去說什麽了。
薛盼盼也很愛聽馨月彈奏琵琶,雖然她對音律不通,卻還是喜歡聽馨月的琵琶。盼盼的長處是書畫上,她在書畫上造詣頗高,雖然隻有十二歲,但她的工筆花鳥已經得到了大家的公認,就是宋媽媽專門從外麵請來的師傅也認為盼盼在書畫上很有前景。
盼盼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自製花箋。她將上等紙漿漂洗若幹回,擠淨,再將鮮花絞碎,擠出汁水,將紙漿團浸泡,製出的紙紋理細膩,幽香持久。
成型後再將花瓣壓在紙上,等幹後,花瓣的紋路色彩都留在了紙上,且芳香經久不散。
經盼盼做出的紙,柔韌、托墨,是書畫絕好的材料。再加上花瓣的壓印,本身就已是一幅色彩斑駁的淡淡畫卷。在這樣的畫紙上畫上工筆的花鳥,不由得人不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