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幕縣,離京城七百餘裏的一個小縣城,不算繁華,倒也安逸。


  可是突然有一天,臨近集市的一條街上突然來了一隊官兵,將一處小院的前後門堵了起來。


  民曆來怕兵,一看這陣勢,街上的眾人立時作鳥獸散,近處的跑回家,關上門,留一個小縫,向外麵張望。家遠的,也連忙躲進鋪戶茶樓,擠在門口。


  眾人心裏疑惑著,這洛家如今就剩一個小姑娘了,要說有惡霸搶人倒是有可能,可怎麽又驚動了官兵呢?

  姑娘犯事了?不可能啊!十四歲的小姑娘,能有什麽事?


  縣太老爺要搶親?哪裏用得著官兵?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女,頂多是個小妾,領走就是了。


  這是怎麽回事呢?實在讓人想不清楚。


  正在大家胡亂猜疑的時候,一輛小馬車不急不慢地駛近被官兵把守的小院門口,守門的官兵頭目看來是事先知情的,沒有阻攔。


  馬車一停,從車上下來兩個婆子,和官兵頭目打過招呼後,便走進了小院,車把式則搬著一個箱籠,跟在後麵。


  有幾個眼尖的人立時認出了,那兩個婆子正是縣太老爺府裏的嬤嬤。更有見多識廣的還認出,前邊的那個穿著繭綢外衣的薑嬤嬤,還是老夫人跟前的紅人呢!

  車夫將箱籠送進門就立刻出來,小院門隨即又關上了。


  這一下,大家立時明白了。還真是縣太老爺要納洛家的小姑娘,要不怎麽這有頭有臉的管事嬤嬤都出麵了呢?

  不過這陣勢也太大了吧?或者是老夫人給身為七品官的兒子納妾,要隆重一些?那這官兵又是怎麽回事?剛剛理清的思路又迷亂了。


  時間就在人們的猜測中慢慢過去了,轉眼到了掌燈的時候,把守在小院門口的官兵在人們驚異的眼光中換了崗,依然精神抖擻地佇立著。


  夜色漸濃,更樓上傳來了更梆之聲。


  一個瘦削佝僂的身影拎著一盞昏暗的燈籠,不時停下來,敲上三下,“梆、梆、梆”、“嘡~嘡~嘡~”,再用沙啞的嗓音喊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喊完再向前走,伴著如同磷火一般的昏暗燈籠,形如鬼魅。


  官兵把守的小院裏,是一棟半新不舊的房子,正房三間。


  堂屋內點著一盞油燈,昏暗的光暈照著趴在桌上的兩個人。那是從縣衙來的兩個婆子,此刻她們枕著胳膊,歪著腦袋,睡得正香。


  西麵的次間一片漆黑,似乎還傳出一聲細微的啜泣聲。


  一片雲彩遮住了星光,四周忽然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寂靜。


  就在這時,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西次間的後窗突然無聲無息地開了,過了片刻又閉合,似有一道黑影如飛鳥一般掠了出去,其後便一切如初。


  又過了些時候,西次間傳出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浮雲飄過,星光中,一道輕煙一般的身影佇立在屋中,良久,才慢慢移到床前,輕輕坐下。


  第二天,天光漸亮,兩個婆子才驚醒過來。看到後窗紙上已經染上了晨光,兩人不由得都著急了。


  這是怎麽話說,昨天縣太老爺就是怕這小丫頭想不開尋了短見,老爺沒法交差,才派了她們兩個貼身守著,本來說好了兩個人倒著睡,看著這小丫頭,可怎麽就這麽不爭氣,竟是睡得這麽死,平時還缺覺了是怎麽著?

  聽著西次間一點動靜也沒有,兩個婆子更慌了,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憑著是老夫人的人也沒用。和兒子的升官發財甚至是性命比,什麽樣的老婆子還不和隻螞蟻一般賤。隻怕都不用老爺說話,老夫人立時就將她們給杖斃了。


  兩人越想越害怕,一碰眼光,同時跌跌撞撞地跑到西次間,撩開門簾。


  這一看,兩人先是長出一口氣,隨即又驚訝起來。


  隻見小丫頭已經坐在了梳妝台前,將昨天兩個婆子帶來的衣服首飾穿戴好,此時正拿著碳簽子給自己畫眉呢!


  聽到她們推門,姑娘也沒回頭,隻是手微微一頓,便又繼續畫起來。


  看到這情景,兩個婆子幾乎同時拍了拍胸口,四目相對,輕輕點了點頭。


  真是虛驚一場,這差事算是交了吧?


  尤其是那薑婆子,看到眼前這一幕,眼眶突然就溢滿了淚水。


  自前日得知自己被老太太指定要來說服小姑娘的時候,她的心就一直揪著。


  一夜之間將人勸好,讓那小姑娘歇了其他心思,乖乖地進國公府,她哪裏有那般本事?

  她原本還仗著在老太太麵前也是個得臉的,便給老太太出主意說幹脆將那小姑娘提前“接進”府來,讓人看著,豈不是妥帖。


  誰知老太太陰冷冷地睃了她一眼,手裏撚著佛珠,慢吞吞地道,“若是在府裏有個一差二錯,誰擔得起?”


  她愣了一刻才明白過來,老夫人這是讓她頂雷呢!那一刻,她突然心灰意冷,突然遍體生寒。


  可事情還得做,昨天她自見了姑娘的麵,就開始將琢磨好的話徐徐道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現在想想,她都為自己的口才驚詫。可見人在重壓之下,能力自是可以發揮到極致。因為她知道,若是她不能說服那姑娘,別說那姑娘尋了短見,就是入府的時候掙紮哭鬧,老爺的官譽也是傷了。若真是那樣,她的下場決計好不了。


  是以,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講今比古,現身說法。


  可任憑她說了個天翻地覆,那姑娘隻是哭,一句不答。這讓她心裏更加沒底了。


  後來,她不知是急的還是受了姑娘的感染,她也悲從中來,陪著姑娘掉了不少眼淚。


  原想著,好歹熬過這一夜,隻要姑娘能不吵不鬧,平安到了府裏,她的差事便算交了。


  等到了府裏再出事,雖說老太太還有可能將事情的責任推卸給她,可她畢竟有了托辭,不至於毫無招架之力。


  可誰知這夜裏她竟睡著了,若是這姑娘真在她們眼皮子底下自盡了,那就什麽也別說了,隻能是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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