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聞才從災民營回來,就聽見滿大街的不堪傳聞,一路上聽見有人罵一句,便要衝上去和人理論。
若非小徒弟死命拽著他的衣袖,唐聞非得跟人動手不可。
“鬆仁,你先自己回去,我去找你小師叔。”
唐聞把藥箱塞給小徒弟鬆仁,掉頭就去驛館了。
鬆仁抱著大藥箱張了張嘴,他師父在災民營待了六七天,滿身酸臭,要是衝撞了王爺咋辦?
可看他師父氣得跟炮仗似的身影,小鬆仁幹脆的咽下了嘴裏的話。
唐聞也做好了被攔下的準備,結果等他埋頭跨過門檻了,上了樓梯後,驛館裏那些守衛、暗衛也都當沒看見似的。
他扶著樓梯眨了眨眼睛,這時頭頂傳來一聲嗤笑。
“你上哪兒要飯去了不成,要是宴霆惜嫌你臭,砍你的腦袋我可不攔著。”
蘭初雨站在他頭頂的樓梯口,探頭看來,滿臉嫌棄調皮,還是那個味兒,唐聞頓時舒坦了。
他蹬蹬幾步跑上去,“你給我交代清楚,到底發生啥事兒了?”
“還能有什麽,出個診,誰知道別人眼睛長歪了,嘴閑了。”
蘭初雨引著他進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外間有書案和八仙桌,裏邊兒還有道門,那是臥房。
驛館本就是為了招待欽差勳貴,裝的是紅木窗格子,桌子也是柳木,雕工精湛,看得唐聞嘖嘖稱奇。
“虧得師兄為了你茶水都不曾喝得一口,你倒好,過的這般神仙日子,也不知建造這驛館,耗費了多少真金白銀。”
正要給他倒水的蘭初雨手一頓,便把空杯子和茶壺推到他麵前。
唐聞咧了咧嘴,習以為常的拎起茶壺,還順手給師妹倒一杯。
“這段時間你就住驛館,哪裏都別去。”蘭初雨看著他說道。
唐聞頓時斂了笑意,遞到嘴邊的茶杯被擱到桌上,“初雨,你到底……罷了,你總歸不會害我。”
想到戒備森嚴的驛館,他還是把擔憂咽了回去,一時間,他還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唐大夫。
長久以來,對師妹的信任都在心裏,不需要從口裏多言。
片刻後,他換了個輕鬆的話題,“大雨停了後,官道已經被清理出來,不出三日,新一批賑災糧便會抵達,等大家夥兒領了賑災糧,回去清理田地房屋後,還能趕上二季稻。”
這是個喜聞樂見的消息,也是水患發生以來最振奮人心的消息。
喜悅的心情很快碾壓了那些個八卦,大家在對未來向往的時候,驛館的氣氛卻越來越沉重。
二三十個暗衛,日夜不停的外出追查消息,回來時免不了帶傷。
幸好有唐聞幫忙,否則蘭初雨再厲害,她也包紮不過來。
“主子,今日折了四個人手。”暗一來到宴霆惜麵前稟告。
宴霆惜慢慢坐起來,讓誤以為他昏迷不醒的唐聞嚇了一跳。
唐聞再不關心這些也該知道,這位王爺裝病,定然所圖不小。
他一邊往病患身上撒金瘡藥,一邊盯著忙忙碌碌的師妹,神色越發黯然。
就在這時,守衛來報,林小姐求見。
蘭初雨看了眼又躺回去的宴霆惜,手上沒停,沉聲吩咐道:“讓她上來。”
林霖來到二樓大廳,看見的就是這副血淋淋的景象:
蘭初雨挽著袖子,拿著彎曲的針縫合翻綻的皮肉,而唐聞則是幫忙用帕子止血。
那鮮紅的、溫熱的血,迸濺、湧動,血腥氣撲麵而來!
林霖頓時捂住嘴,嚇得小臉蒼白。
隻是蘭初雨行醫的時候,往往麵無表情,顧不上安慰她。
“林小姐若是害怕,請背過身去……”唐聞體貼的提醒道。
林霖卻搖了搖頭,看了眼那些痛苦抽,搐的人,跟著挽起袖子,“我來幫忙。”
人命當前,她哪裏能袖手旁觀?
唐聞眉梢一挑,正要笑著拒絕,蘭初雨卻指著一旁的烈酒說道:
“你來幫忙清洗傷口。”
唐聞見她明明一臉害怕,還是咬牙把酒傾倒下去,心道,這姑娘看似柔弱,卻不嬌氣,怪難得。
等處理完了,三個人的衣裳都已經染了血,頗為狼狽。
費了些時間才打理幹淨,便坐在一處喝茶。
蘭初雨神色平靜坦然,唐聞似笑非笑極為平易近人,隻有林霖,手指在茶托的邊緣摸索著,覷著蘭初雨。
唐聞失笑,“林小姐有話邊說,我師妹又不吃人。”
林霖尷尬的笑了笑,到底放下茶盞,認真的說道:“初雨,對不起。”
蘭初雨卻繼續呷了一口,搖了搖頭,“我不怪你。”她的口吻平鋪直敘,“在我給宴……王爺治病的時候,便做好準備了,反正大家都這樣說,向我道歉卻隻有你。”
然而,她的神色並不顯得多高興,相反,那是複雜的,雙眼裏結著無法排解的深沉。
林霖卻以為她還在怪自己,“初雨……”
“你想見見王爺嗎?”蘭初雨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挑了個林霖最感興趣的。
她聞言果然雙眼一亮,“可以嗎?”
蘭初雨微微頷首,“跟我來。”
宴霆惜有他給的藥假裝,即便是大夫來了也隻會把出個‘五腑沉鬱,淤毒難舒’的症狀,那臉色,叫林霖一看便捂著嘴哭了出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蘭初雨便以王爺需要靜養的理由,送林霖出門去。
下樓梯時,林霖一路問宴霆惜的病情,讓蘭初雨為她感到不值。
臨出門,林霖跨出一步,忽然回頭問道:“初雨,你真的不喜歡表哥吧?”
蘭初雨愣了一下,沒繃住笑了出來,正色道:“不喜歡。”
聲音不大,但也不小,樓上‘昏迷’的宴霆惜便睜開了眼……
回到樓上後,唐聞複雜的看了眼師妹,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蘭初雨卻熟若無睹地靠在宴霆惜的房門口,“最後一道假象放了出去,那些人估計忍不住了。”
城門口、林家兄妹第一次試探、蘭家放出的消息,都是為了迷惑敵人的假象。
還有今日林霖紅著眼眶出去,四處求醫問藥的行為,足矣打消安南王餘黨最後的顧慮!
宴霆惜隻是嗯了一聲,便再無回答。
唐聞站在門外聽清兩人的對話,待回到蘭初雨的房間後,就忍不住了,“初雨,你利用了她?”
往年他就知道,師妹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然後布下謀略,輕易摘得目標。
可如今叫他不能理解的是,師妹竟然利用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