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慶十七年,三月初九,江南柳梢新綠,蘭初雨乘上船,從涇河縣出發去府城雙溪府。
她父親乃是這雙溪府的水利同知,正五品,不大但也算個官兒。
四歲時,母親去世,父親把家中側室抬做正房,她便被以養病為由送到了鄉下,一住就是十一年。
虧得母親留下的仆人忠心耿耿,才讓她免於冷餓。
十一年過去,對她不聞不問的父親忽然要接她到雙溪府,原因隻有一個——安遠伯林家要她退親!
“當年還是個舉人的安遠伯上京城趕考,盤纏被偷流落街頭,被元夫人所救。安遠伯中了狀元回到雙溪府當知縣,您就和他家兒子訂了娃娃親。”
來接蘭初雨管事叫做劉忠,嘴碎且直言不諱,瞥了眼她淡淡地臉色,又說道:
“當年咱家和林家都是知縣,配得剛好,誰知後來人家成了嚴親王的大舅子,一下子成了王親貴族,咱家就攀不上咯。”
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劉忠隻當她養在鄉下沒啥見識,幹脆說得更直白,“但是當年定親的時候交換過信物,就是您那金鑲玉平安福,安遠伯夫人希望您親自送還,退了這門親事。”
蘭初雨凝視著水麵劃開的波紋,眼裏劃過嘲諷。
所謂嫌貧愛富、忘恩負義,也要說得理直氣壯。
雖然厭惡安遠伯林家的輕視,但她並不介意退親,畢竟讓一個二十一世紀胎穿的人接受包辦婚姻,實在為難。
“既然父親和林家都不願意,這門親事退了便是。”
少女看起來極為溫順懦弱。
見劉忠一副‘果然好拿捏’的樣子看她,蘭初雨勾起了嘴角。
什麽叫歪打正著?這不就是了。
她正盤算著什麽時候回蘭家,機會就來了。
這些年龜縮在鄉下,便是學醫有成四處遊曆時也要避開雙溪府,可是,蘭家是她母親的家業,她得拿回來!
和蘭家的恩怨,也該做個了結。
退親隻是順便,回蘭家,才是她的目的。
回到船房裏,蘭初雨掏出脖子裏的小錦囊,裏邊兒安安靜靜的躺著一枚金鑲玉平安福,還有一枚鑰匙。
船房有兩間,蘭初雨住後頭有窗的那間,夜深了,聽著靜靜劃開的水聲,漸漸合上了眼。
不知何時,周遭的蛙聲驟然停了。
蘭初雨猛地坐起來,下一秒嘴被濕漉漉的大手捂住。
“借地藏一藏!”
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聽著分明輕浮,卻不容反抗。
蘭初雨大驚,她們行在江中,這人竟然也能攀上來,他身上,甚至帶著江水都洗不掉的血腥氣!
不多時,江上響起嘈雜聲。
“這裏有艘船!”
“娘的,下雨看不清水跡。”
“先搜一遍再說!”
那些人追來了。
男人嘖了一聲,蘭初雨能感覺到捂在她嘴上的手略有些用力,“別出聲,否則殺了整艘船的人。”
他並沒有受傷隻是想掩藏行跡,如果被發現很可能連她們帶追兵一起殺了!
蘭初雨一把扯下男人的手,低聲道:“去床下的船艙給我躲著!”
黑暗中男人略微挑眉,麻溜兒地翻了下去。
蘭初雨攏好披風,門就被一腳踢開了。
令她意外的是,這些人提著刀,舉著火把,竟然穿著府衙的衙役製服。
見是女子,那衙役連忙後退出門外,“敢問小姐可有見到一個男人……”
蘭初雨不敢置信的捂著胸口,“無緣無故,你竟然汙蔑我藏男人!?”
她的長相如她的名字一般,眼含煙雨,唇若朱華,此時淚如雨下叫人好生憐惜。
蘭初雨一腳蹬在窗邊,“你們闖我房間,還壞我名聲,我死了算了!”
“小姐使不得!”劉忠大驚,偏生少女力氣驚人竟拽不回來!
要是接個屍體回去,幹脆他先去死好了!
這一嚇,膽子也大了,對著衙役一頓狂噴,“爾等好生無禮,我家主子乃是雙溪府同知蘭大人,待我回去定要稟告我家大人!”
同知,也是這幫人的半個上司。
這一鬧他們哪裏還敢搜,趕忙劃著船跑了。
劉忠摸一把汗正要繼續勸勸蘭初雨,就見她柔柔弱弱的看過來,“劉管事,我困了。”
裙子下的腳一直在地上碾著什麽。
劉管事拱拱手,提著燈退了出去。
黑暗中,蘭初雨抽出火折子點亮蠟燭,就聽底下傳來悶悶的聲音,“踩夠了沒?”
她這才挪開腳,男人從下邊兒爬出來,甩了甩被踩得發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