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許嫁
風吟笑著,看著他從遠處慢慢走了過來。
“到底要做什麽,竟然要擺這麽大的陣仗?”
吳繼風在她身旁坐下,抬手取下了她的麵具,明明眼中有苦澀,卻還是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小叔啊,是怕自己的手藝被人偷學了去!”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細長形的盒子,打開來取出了一隻狼毫筆。
風吟看看桌上那些五顏六色的盒子,又看了看那隻狼毫筆,驚詫道:“小叔,你不會……是要在這裏作畫吧?”
吳繼風覺得她此刻的神情實在有趣,忍不住想逗她,點了點頭,道:“不可嗎?”
風吟伸手指了指那些盒子,更加詫異道:“用……這些?”
吳繼風拿過自己那杯茶,將筆毫蘸入打濕,又順著杯沿擠幹了水分,點點頭道:“都是上好的顏色。”
風吟取過一個盒子打開,看著那殷紅的膏脂陷入了沉思。
在夜市裏,用胭脂水粉作畫,風吟的腦子一時有些亂,實在想不通小叔是怎麽冒出的這個念頭。
難不成,這就是禮物啊?
她又朝左右看了看,疑惑道:“那畫紙呢,怎麽沒有?”
吳繼風看看她,笑一笑沒有說話。
他從桌上的盤子裏取了一個約有胭脂盒子兩倍大的銀盒和一把銀勺放在手邊,將風吟手中的胭脂拿了過去,用銀勺挖出一勺膏脂放入空盒內拌勻,又相繼取了兩個顏色不同的盒子,依次取了一勺膏脂放入銀盒內拌勻,隨後用銀勺取了些水,倒入盒內與那三色胭脂拌勻。
狼毫入盒輕蘸,吳繼風將筆毫舉到風吟眼前,問道:“如何,這顏色喜歡嗎?”
風吟仔細去看,那紅色豔而不妖、濃而不烈,甚是好看,於是點了點頭。
“若綴壽陽公主額,六宮爭肯學梅妝。”
“梅妝?”風吟抬頭去看他,驚道,“難道,你是要……”
吳繼風左手拇指輕撫過風吟額頭,道:“小叔送你朵梅花,可好?”
見風吟沒答話,他笑起來,道,“小叔保證,一定好看。”
風吟說不清楚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隻是酸酸甜甜地,一陣陣冒著泡。
她最終還是綻出了笑,將臉輕輕往前湊了湊,道:“若是不好看,我便也在你額上畫一朵!”
吳繼風拖長著音“哦”了一聲,筆毫輕蘸胭脂點上了風吟眉心。
有一些涼,又有一些癢,風吟輕縮著脖子笑,眼睛眨呀眨地不停下。
吳繼風用筆杆輕點她頭頂,道:“若再動,畫花了可不許哭!”
風吟噘了噘嘴,哼一聲閉上了眼。
梅花五瓣,瓣瓣生香。
吳繼風小心地勾畫著輪廓,細細地塗抹著顏色。
“小叔,這‘梅花妝’很有名嗎?”
吳繼風依舊仔細盯著那花瓣,道:“文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於含章簷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之花,拂之不去,皇後留之,自後有梅花妝。後來,梅花妝流傳到民間,官宦人家的女子和市坊的歌伎舞女們都爭相仿效,流傳度越來越廣,這梅花妝就成了大周長盛不衰的美妝。”
風吟顯然沒聽過這典故,遂問:“壽陽公主是誰?”
“先帝最小的女兒,雖非嫡出,但天資聰穎、品貌俱佳,小小年紀便深得帝後寵愛。”
風吟睜開眼,又道:“聞爍給我講過折子戲,裏麵講了好多大周的公主和皇子,怎麽從沒提過她的名字呢?”
吳繼風想到了那久遠的傳聞,不由得頓了頓,才道:“先帝崩後,壽陽公主生母憐妃悲痛過度,欲追隨先帝而去,幾次驚險都被仆從救下。後來,壽陽公主在雪夜長跪不起,以性命相逼,才勸得憐妃打消了自戕的念頭。但憐妃思念先帝之情未改,遂向皇後請旨願離宮為先帝終生守靈,皇後感念其情真,便在先帝陵外二十裏處的山間修築道觀,作襄妃居住之用。壽陽公主天性仁孝,為照顧母親也請旨隨行,皇後準,公主入觀後看破紅塵,遁入道門,自此再未回宮。”
風吟聽著,不由得歎了口氣。
吳繼風又道:“壽陽公主大概和我是年歲相仿的,這麽多年過去了,她早已遠離了宮牆是非,所以,你沒聽過她的故事,倒也是情理之中。”
風吟“嗯”了一聲,又道:“不過,大概這位公主的風評是極好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有人喜愛著她的梅花妝。”
輕輕滑過最後一筆,吳繼風笑了,道:“這倒不錯,這些年來,還有不少地方將壽陽公主奉為‘花神’,建花神殿供奉,可見公主甚得民心。”他放下筆,食指輕輕彈過風吟鼻尖,喚道,“好了,睜眼吧。”
風吟笑著睜開眼,伸手就去拿桌上的銅鏡,照了照便笑地更開心了,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吳繼風在杯中輕輕涮著筆,道:“大小姐,可還喜歡?”
風吟放下鏡子,對著他一味地笑,使勁點了點頭,道:“喜歡,好喜歡呢。”
吳繼風放下筆,取過了兩個盒子和一柄銀鑷,打開第一個盒蓋用銀鑷挑出了三顆小小的白色晶石,又打開第二個盒蓋,將晶石的一麵沾了盒子裏麵的白色粘液,然後抬手輕輕貼在了風吟眉間梅花的花蕊處。
三顆晶石純潔無瑕,熠熠生光,與豔紅的花瓣交相輝映,相得益彰。
吳繼風拿了鏡子給風吟,道:“如此,便與旁人不同了。”
風吟左左右右地看,越看越喜歡,便道:“小叔,除了梅花,你還會畫別的嗎?”
吳繼風見她頗有興趣,便把放入盒中的狼毫筆又取了出來,問道:“還想畫什麽?”
“榕花,”風吟伸手摸向自己右側的眼角,道,“我想在這裏,畫一支榕花。”
吳繼風想起她逃跑那次,自己就是用一棵榕花樹哄的她,不由地便笑了,“那花,和你的眼睛倒是般配。”
風吟點點頭,滿臉的期待。
吳繼風又取過一個空盒子和幾盒膏脂開始調製色彩,邊調邊道:“怎麽喜歡這花?”
風吟想了想,道:“第一眼見它,隻覺得好看;後來從書上讀到,榕花樹也叫‘合歡’,便覺得名字也好聽;再後來,聞爍告訴我,合歡可做觀賞,亦可做藥材,能安五髒,和心誌,悅顏色,又覺得它十分有用,便更喜歡了。”
吳繼風笑笑,往調和好的膏脂中又加了一滴水。
“我一直盼著我院子裏的那棵樹能開花,可惜,一直沒有等到。”
吳繼風手指顫了顫,道:“那棵不好,小叔再送你棵好的。”
風吟看了看他的神色,急忙轉移了話題,指著那盒子道:“就是這個顏色,再淡就不好了。”
吳繼風筆豪輕輕一蘸,風吟就自己閉上了眼睛。
最愛朵朵團團,葉間枝上,曳曳因風動。
從右眼內側下方入筆,勾出淡淡一簇紅纓,向斜上方蔓延生出,在眼角尾部向兩側綻開,往斜上方伸展,與眉尾相接。
“睜開眼睛。”
風吟聞聲睜眼,吳繼風將毫尖輕輕探入她的眼尾,淡淡一描,暈出了淺淺的紅色,與那支合歡相映。做完這些還嫌不夠似的,吳繼風又往她兩側的眉上暈了兩筆才舒出口氣,笑著點了點頭。
額含梅花,眼攜合歡,極美。
風吟立即對鏡去看,不由得讚歎:“果然好看,一點兒也不遜於‘梅花妝’。”
吳繼風這才將那狼毫涮好收起,自賣自誇道:“我這手藝,沙屋鎮獨一份,絕沒有人能比得過。”
風吟點點頭,附和道:“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除了這個,還有一份禮物。”
風吟看向放滿了各式簪子的另一個托盤,道:“是要從中選一個嗎?”
吳繼風也看過去,目光突然就黯淡了下來,沉默了半晌,才道:“原本還選不好要哪個,想讓你自己挑來著。”
他將那托盤推到了風吟跟前,道:“你自己中意哪一個?”
那些簪子形式十分多樣,隻一眼掃過去,風吟就看出了骨、石、木、玉、銅、金、象牙等多種材質,還有一些自己也認不出材質的,大大小小地幾十支,擺滿了整個托盤。
風吟不由得有些猶疑,這未免也太多了,若隻是送個禮物的話,實在是過於隆重了。
吳繼風也不催促,隻是看著她,半晌後才輕聲道:“這些,是笄。”
“笄?”風吟不解,問道,“是做什麽的,難道有什麽講究嗎?”
吳繼風看著她,眸光顫了顫,靜默了一陣才回道:“女子許嫁,笄而禮之,稱字。”說著,他盡力扯出了一個笑,道,“今夜,我想為你行笄禮。”
“笄禮?”風吟一時有些懵,反應了好半晌才從頭腦裏跳出了那兩個字,“許嫁。”
“啪啦、啪啦、啪啦、……”有什麽東西在她腦海中靜靜地灼燒著,她在電光火石之間將前因後果串聯了起來,原來那個要自己走,竟是要自己嫁人啊。
她不知是怎麽開的口,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響,像是有些自嘲,“是誰,有誰會願意娶我嗎?”
吳繼風有些意外,聞爍竟從未表明過心跡嗎?
這樣一來,他無法判斷風吟是否能接受,躊躇了一陣才開口,“是聞爍,他說,他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