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逃離
一個光亮的圓腦袋從開啟的門縫裏先伸了出來,似是急急跑了過來的樣子,胸口劇烈起伏著喘著粗氣。此時他隻顧著低頭開門,連挽起的袖子都沒來得及放下。
風吟見來人心中一喜,定睛一看,果然是一清。
一清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兩人,先是向吳繼風行了個禮,又抬起頭來時目光看向風吟,兩人目光相接,親熱地笑了起來。
還沒等風吟抬起頭來,無言大師的聲音就從門內衝了出來,“佛門清淨地,怎得就你敢如此放肆!”
吳繼風看著無言大師板起的臉笑出了聲,背起手來開始講歪理,“我估摸著佛祖今天也該回靈山準備過年了,我就是再放肆他老人家也不能知道。”說罷看一眼立在無言大師身邊的一清,笑道,“除非你告狀。”
無言大師看一眼一清,再看向吳繼風,兩人相視之時四人皆笑出了聲來。
吳言大師退後一步,轉身開始往寺裏走,吳繼風也不見外,拉起風吟的手就跟著往裏走去。
也不回頭,無言大師邊往裏走邊問道,“這都什麽時候了,不在府裏準備著過年,到我這荒山野寺裏來做什麽?”說著回頭看一眼風吟,又道,“自己不怕冷也就算了,還帶著丫頭來吹風。”
風吟一聽這話心裏就明白了,這次過來果然不是大師邀請的,小叔那話就是騙婆婆的。
吳繼風環視一眼空蕩蕩的寺廟,從懷裏掏出了一袋銀子遞給了走在身邊的一清,歎口氣道,“本就沒幾個香客,你還把院門關上,這是要把寺廟單單留給我嗎?”
無言大師語氣平靜,陳述著自己的觀點,“明日可就是除夕了,我們師徒三人雖是出家人,可也得收拾收拾院子吃頓團圓飯不是,不關門,我們怎麽收拾院落。”
吳繼風不依不饒,“關了門,哪有香火錢?”
無言大師低笑出聲,回頭看一眼吳繼風道,“你這不是來送了嗎?”
吳繼風無奈地搖了搖頭,隨著無言大師進了屋門。
風吟放下暖爐,將披風和圍領脫了下來,便雙手合十畢恭畢敬地向無言大師行了個禮,無言大師此時已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也不起身還禮,隻是笑著對吳繼風道,“丫頭總是不忘記禮數,你若是有丫頭一半有禮,我這寺院也能清淨下來。”
吳繼風頗有些無賴地笑了,別過臉道,“人說近墨者黑,我怕是認識你太久了,才從你那裏學來了這些壞毛病。”
正巧一清端著新泡的茶進了屋,一邊給吳繼風倒茶一邊笑道,“二爺此言差矣,人還說近朱者赤呢,你和風吟還是叔侄,怎麽就沒沾染她那懂禮的樣子呢?”
無言大師大笑出聲,看著抿茶不語的吳繼風調侃道,“他哪裏能學那個,隻要丫頭不被他帶壞我就感謝佛祖了。”
風吟接過一清遞來的茶喝了一口,一雙眼睛含笑著望向麵上帶笑的二人,整個心都暖了起來。
這個寺廟,這些人,都真好。
風吟左右瞅了瞅,不管是屋裏還是院裏,都沒有一淨的身影,不免有些好奇,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坐在不遠處的一清,輕聲問道,“一淨去哪裏了?”
吳繼風聽到這話也四處望了望,沒找到一淨的身影,便也看向一清聽他的回答。
一清又喝了幾口茶水,才開口說話,“一淨在大殿大清掃呢”,說著揚了揚自己挽起的衣袖,道,“你們來之前我們和師父一直在清掃,殿內殿外,積了一年的灰都得清理幹淨,我們從早上一直做到現在也沒做完。”
風吟一聽這來了興趣,看向一清問道,“那我也幫忙好不好,反正閑著也是無事。”
一清看向師父,他自己是絕對沒有意見的,帶著風吟打掃正好三個夥伴可以說說話,可是風吟畢竟是客人,讓客人受累,好像沒這種道理啊。
無言大師抿一口茶,瞥了一眼風吟躍躍欲試的小臉收回了目光,對著一清道,“既然丫頭喜歡,那就帶她一起吧,正好讓師父歇歇。”說著放下杯子捶了捶腿,笑道,“到底是老了,這才多大一會兒就開始腰疼腿疼了。”
一清一聽這話立馬站了起來,道,“那我們就去了,師父您就好好休息休息吧!”說罷給風吟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朝著屋外跑去。
兩人出了屋,一清的聲音還是透過門板傳進了屋裏來,“你要記得,咱們打掃時若是有蜘蛛網可千萬別去碰,佛門不能殺生,就算是蜘蛛也不行的……”
吳繼風看著兩人遠去的方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這孩子若是能一直這麽開心就好了。
無言大師拿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茶水品了起來,略苦微香,正如人生百味。
靜默半晌之後,無言大師放下茶杯看向了吳繼風,眼神中帶著洞察世事的清醒光芒,悠悠道,“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日來,怕是有什麽大事要和我商量吧。”
吳繼風將目送兩個孩子離去的目光收了回來,笑意瞬間褪去,眸光黯淡下去,眼睛低垂下去半晌無話。
無言大師也不逼問,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靜默的空氣在屋內流動,吳繼風沒有答話,無言大師在等待的過程中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神情凝重了起來。這事,怕隻能是丫頭的事情了。
半晌後,吳繼風抬起了頭看向了無言大師,緩緩開口,沉聲道:“風吟,她怕是知道什麽了。”
無言大師一怔,隨即麵色沉重地閉上了眼睛,念到,“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長歎一口氣後,無言大師抬起頭來看向吳繼風,麵色嚴肅地問道,“她,是全都知道了嗎?”深深吐出一口氣後頓了一下,眼光中閃過憐憫的光芒,躊躇著開了口,“包括,九烈黎的死嗎?”
吳繼風又低下了頭,目光渙散,手指無意識地磨砂著自己的青色長袍開了口,“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了解到了哪一步,隻不過……”
“不過什麽?”
歎了口氣,吳繼風看向了門外的方向,“我親眼看到她將那藥倒在了榕花樹下。”
無言大師有些詫異,難道隻有這些?
看他們兩個的樣子,隻怕是還沒有挑明。若是說隻是因為那丫頭偷偷把藥倒掉了,就說她知道了什麽,未免有些牽強。
畢竟那藥苦澀無比,不是什麽好滋味的東西,若是說丫頭怕苦耍些小聰明也不是不可,畢竟是個小孩子,嬌慣一些總是正常的。
再說,今日從丫頭從進門到現在,不論是言行還是表情,都很正常,實在是看不出與以往不同的樣子。若是知道了那麽殘忍的舊事,憑她一個孩子卻將情緒隱藏地這麽好,隻怕是不能。這樣一想也有幾分可能。
可再看一眼吳繼風的神情,無言大師剛明朗幾分的臉色卻又沉了下去。
若論起來,自己對那丫頭的了解絕不可能有他深,他若是從平日的朝夕相對中察覺出什麽蛛絲馬跡倒是比自己的猜測要可信的多。又一想他剛才欲言又止的模樣,隻怕是有什麽事情還沒弄清楚一時不願提及,隻怕那才是最關鍵的部分。
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之處,無言大師倒是坦然了許多。既然他心中有了定論,自己再費力去猜測也是無用,倒不如與他一同想想接下來該如何,也能為他出一份力。
“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再為此苦惱也是無益,還不如想想接下去該如何。”
吳繼風微微一點頭,同意了無言大師的觀點。
無言大師見他如此,便又開了口,“你既然在今天帶著丫頭到了我這裏,怕是想讓我再替這丫頭把一回脈吧。”
吳繼風這次抬起了頭,眸光空洞而疲憊,“我也不知道她的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喝的,但那藥咱們畢竟不了解,就這樣貿然停掉,我怕會有什麽不好。再者,”吳繼風輕輕皺了皺眉,“你再看看她身體還有什麽變化,我怕她……”
還沒等她說完,無言大師已然明白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覺得她吃了什麽破了‘洗心水’的藥性?”
吳繼風略一點頭,沒再說話。
無言大師歎息一聲,道,“她當年年紀太小,本就不是什麽都能記得的年紀,喝了‘洗心水’才會將一切都忘了。雖說是那水能洗盡前塵往事,但也不是就一定無解。”說著與吳繼風對視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便替丫頭好好號個脈吧。”
吳繼風不再言語,似是放下心中大石般長長舒了一口氣,閉上雙眼將頭一仰,整個人倒在了椅子上。
無言看著他的模樣微微搖了搖頭,重新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道,“難得見你這個樣子,真應該讓三個孩子都來看看。”
吳繼風不接話,隻是疲累地笑了笑。
“隻是”,無言用蓋子輕輕撥弄著漂浮在水麵的茶葉,悠悠道,“這畢竟隻是眼前事,你想過今日過後你又該如何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