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診脈
“配得上?”聞爍一驚,脖子一歪笑道:“爺爺,您這話就誇張了吧!”
風吟也是這個意思,趕緊附和般點點頭,輕聲道:“是呢。”
逄大夫本來是瞪著聞爍那個臭小子的,聽見風吟的聲音立馬變了個臉微笑著望向風吟,語氣和緩敬重:“我這麽說自然有我的道理。”
聞爍道,“難不成您受過將軍府什麽恩惠?”
逄大夫點點頭,鄭重道,“是恩惠,還是大恩惠。而且不止我受過,咱們沙屋鎮的百姓都受過。”
逄大夫轉過目光望向遠方,神色凝重道,“若不是吳家曆代將軍一直在沙屋鎮鎮守,咱們緊鄰著魔界的小地方,哪能有這般太平安生的日子!”說著看向聞爍,“你說這是不是恩惠?”
聞爍臉色一本正經,點頭道,“這當然是。”
風吟從不知道將軍府在百姓心中竟然是這種地位,原來冷漠疏離的父親在外人眼裏竟然是這個樣子,心中翻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淡淡的,卻又酸酸的。
逄大夫將目光從風吟臉上移開,出神地望向門口的方向,悠悠道:“我還年輕時,常有魔族妖物越境滋擾百姓、搶奪糧食牲口,傷了不少性命。那時吳老將軍還在世,他帶著軍隊在邊界蹲守近一年,才將越境擾民的魔物盡數斬殺,還了百姓一個太平。”
說罷收回目光,瞧著風吟和藹笑道:“說也巧,老朽那時還在老將軍軍營裏做過軍醫呢,與大小姐也算是有緣。”
風吟不知該怎麽回答,隔著麵紗的小臉無奈地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隨即尷尬地低下了頭。
聞爍倒是不知道這些,可對這些也不感興趣,他可沒忘了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爺爺,咱們先不說這些了,我今天帶風吟來找您,是想求您幫個忙的!”
逄大夫聽了這話回過神來,笑道:“奧,你有事想求我幫忙我還信,可是大小姐哪裏有能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啊。”
聞爍也不再多說,賣著關子道:“您先替風吟把把脈,然後我再告訴您。”
原來這才是這個小子今天來的目的,早就聽說大小姐身體一直不好,自己在這方麵倒還是能使上些力氣。
逄大夫也不再推脫,坐直了身子將目光轉到風吟身上,神色嚴肅起來,恭敬道:“大小姐先把麵紗摘了吧,這把脈可不是單單靠脈象,還得看氣色呢。”
風吟一聽這話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這麵紗一摘眼睛不就露出來了,這可不行,得想個法子糊弄過去,可是得想個什麽法子呢?
正猶豫時聞爍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隻見聞爍皺著眉頭擺擺手道:“爺爺,風吟的臉小時候被燙傷了,有很大一塊疤,醜得很呢,所以戴著這個不願意見人,你就別看了,肯定也看不出什麽氣色!”
風吟沒想到他會用這理由,還醜死了,雖然感謝他為自己解了圍,可心裏卻還是腹誹:“你才醜死了呢,你比我醜多了!”
逄大夫一聽這話頓覺自己說錯了話,但好在大小姐沒有什麽大的反應,於是趕忙又道:“是老朽失言了,那就這樣吧,請大小姐將右手放到桌麵上,讓老朽替大小姐把脈。”
終於到了這時候,風吟閉眼深吸一口氣將右手放到了桌麵上,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慌亂不已,一顆心“咚咚咚”地跳了起來。
逄大夫將瘦長的手指搭在了風吟的手腕上,剛摸到脈搏便哈哈笑了幾聲,和藹囑咐道:“大小姐無需緊張,放鬆心情就好,您若太緊張會影響脈象的。”
隔著白紗聞爍都感覺到了風吟臉上的慌張神色,伸手柔柔地握住了風吟的左手,柔聲道:“別怕,沒事的。”
風吟努力地從聞爍的手上吸收熱量,閉上眼睛反複深呼吸了幾下禁止自己胡亂猜想,沒一會兒逄大夫捋一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一聲:“嗯,好了。”
逄大夫閉上眼睛仔細感受風吟的脈象,聞爍連深呼吸都不敢了,生怕打擾了逄大夫診斷。好一會兒,整個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火爐裏木炭燃燒的啪啪聲零星響起。
剛開始逄大夫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可過了一會兒似是疑惑般皺了一下眉頭,不一會兒卻又平靜了下來,再過一會兒不僅皺了眉頭,還輕吸了一口氣,把脈的手指都加了把力氣。風吟的心隨著他的表情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不已,可他沒睜眼,風吟就不敢問話。
等到他終於睜開眼時,風吟都有些焦躁了,看他的表情,自己的病隻怕是他也沒法子治好。
聞爍更急,在逄大夫睜開眼的一瞬便急急開口問道:“如何,她的脈象有什麽異常嗎?”
逄大夫深深看一眼風吟,眼中帶著猶疑,遲疑著開口道:“大小姐最近可是傷到了筋脈?”
風吟點一點頭,道:“是,才傷到不久。”
逄大夫點一點頭,道:“那就是了。”
聞爍看他把脈時的表情不像是這麽簡單,分明是還有什麽的,於是追問道:“就這些嗎?”
逄大夫看著聞爍,眼中分明有什麽,可就是遲遲不說出來。聞爍急了,一把拽住逄大夫的手,催促道:“爺爺您就說吧,還有什麽?”
逄大夫將目光轉向風吟,似是百般不解,躊躇著說道,“大小姐的脈象初看像是結脈,體內陰寒內結,脈道氣機受阻,故脈來緩慢而時一止,結而無力,是寒氣鬱結,脈氣阻滯,氣血虛弱之故。”
風吟沒有全聽懂,但大體意思還是明白的,氣血虛弱嗎,這不就是自己的症狀嗎,虛弱得不行,什麽都幹不了。心想這跟計先生診斷的沒什麽區別嗎,何至於老先生那種表情呢?
聞爍卻注意到了逄大夫話裏的“初看”二字,既然有初看,那必定是有“後看”的啊,那就是還沒說全,看來還得接著問。心中哀歎一聲,暗想,幾年沒見罷了,這老頭兒現在怎麽變得這麽吞吞吐吐的了呢!
卻也隻能按下脾氣,接著問道:“還有呢?”
逄大夫早知道聞爍這小子十分聰明,輕易糊弄不了他,於是便接著說道:“也有細脈之像,陰虛虧損不能充盈脈道,或是什麽壓迫了脈道,導致血脈細小,經脈脆弱不堪。”
風吟聽完最後一句,想到了小叔的話,於是問道:“所以我不能劇烈活動,否則就會傷了筋脈嗎?”
逄大夫這次倒是毫不遲疑,應聲答道:“是,若是強行運氣或用力過度,就會損傷筋脈,嚴重時會有性命之憂!”
風吟點點頭,自言自語道:“所以才不讓我練武的啊。”
聞爍聽逄大夫這麽一講算是明白了,關於練武這件事算是沒有了疑問。可這問題往往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一個接著一個,就如現在聞爍腦中的一般。
聞爍今天來就是要把事情搞明白的,可不想再留下什麽疑問,於是又問:“那她這病能治好嗎,若是你治得用多久?”
逄大夫這次是真的犯了難,隱藏在目光中的遲疑困惑像是繩索一般緊緊纏住了他的嘴,半晌都沒有開口。知道聞爍不會輕易罷休,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歎口氣吐出話來:“敢問平日裏給大小姐診脈的是何人?”
聞爍雙眼一眯沒有立即答話,倒是風吟輕聲開口回答:“是計穀卿計先生。”
逄大夫的目光一怔,眉頭鎖得更緊,緊緊盯著風吟半晌,沉聲道:“計先生乃舉世名醫,連他都治不好的病我一個土大夫又能有什麽辦法呢。”緩了一口氣低下頭,麵露無奈道:“這病倒不至於要了人命,慢慢調理著吧。”
聞爍不死心,又問:“得調理到何時?有沒有個頭啊?”
逄大夫沒說話,深深歎了口氣。
風吟的胳膊從桌子上輕輕地滑了下來,無力地垂到了一邊。
雖然自己四年來一直吃著藥,雖然也早知道自己的身子傷得嚴重以後都不能像聞爍一樣生龍活虎了,可這話再從另一個大夫那裏說出來,無疑是給風吟這個囚犯判了斬立決,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心中一直保留的一線希望也在此刻終於破滅了,不能不傷心的,怎麽能不傷心呢。
風吟靜靜坐在那裏不說話,抑製著從心底散發的難過不想讓聞爍知道,可忍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一滴淚從眼中流了出來,流過臉頰,“啪”地一聲打在了聞爍握著風吟的那隻手上。
聞爍這才從逄大夫那裏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風吟。
風吟肯定是傷心了,本以為今日出來總會有些轉折的,可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自己給了她一絲希望,現在卻又親自找人扯斷了它,隻怕風吟此時會比從前更加難過。
聞爍懊悔到不行,哪怕此時風吟舉起身下的板凳打他一頓他都願意受著,隻要她出出氣。可風吟隻是呆呆坐著,連一句話都沒有。
聞爍伸出手撩起麵紗,輕輕擦著風吟的眼淚,慌亂地安慰道:“你別傷心,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帶你出來看病,是我疑神疑鬼沒事找事,我們回去,你別哭了……”
給了可憐的孩子這種答複逄大夫的心中也是十分不安,見她哭了更是愧疚不已,可又無法言說,隻能默默看著兩個孩子歎氣。
可就在聞爍撩起風吟麵紗的那一瞬,逄大夫看見了一張雪白光滑沒有半點傷痕的臉和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驚愕的瞬間也豁然開朗,心中暗歎到:原來是這樣!
風吟看聞爍的臉色就知道他心裏的難過不比自己少,可他是好心,何必再添一個人傷心呢。
忙伸手擦幾把眼淚盡量扯出一個明麗的微笑,抓住他的手安慰道:“我沒事,反正早就知道了的,今日也是我同意出來的,跟你有什麽關係。”說完拉下麵紗遮住臉,抱怨道:“快回去吧,我都餓了呢。”
聞爍知道她是逞強,心中越發難受起來,可此時卻是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風吟不願再多待,那就走吧。聞爍拉著風吟欲走,可站起身來時卻想起還沒有付診金,於是從懷中掏出幾顆碎銀子放在了桌上,對逄大夫說道:“爺爺,這是診金,我們先走了。”
逄大夫看著銀子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了,嘴唇半開欲言又止。
風吟想起什麽似的轉過身,朝逄大夫施了一禮,道:“老先生,今日之事多謝老先生了,晚輩告辭了。”
逄大夫終是沒忍住,開口囑咐:“大小姐需謹記,此生若是想要平安終老,斷不可習武,切記啊!”
風吟低一下頭,道:“是,記住了。告辭!”
逄大夫微微點頭後閉上了眼,再睜眼時屋內已經隻有自己了。
到底是醫者仁心,逄大夫對自己今天的診脈愧疚不已,盯著門口半晌沒收回目光,歎道:“吳家一門忠烈英雄,沒想到也會做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孩子,老朽幫不了你,你隻能自求多福了。”
這時,木板門被人一腳狠狠踹開,一白衣男子兩步邁入屋內,邊笑邊朗聲問道:“吳家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兒啊,老先生您也說給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