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女
風吟坐在轎子裏,聽著李吉的聲音從轎外悠悠飄來。
雪女的故事發生在許久之前,或許是幾百年前,也或許是一千年前,久到沒有人知道具體的年月,鎮裏人隻是一輩一輩將這個故事傳了下來,一直傳到了今天。
相傳有一年的臘月,沙屋鎮下了第一場大雪,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一日,第二日的黃昏時刻才停下,整個鎮子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得別提有多漂亮了。
雪後無事,鎮上的百姓都躲在家裏偷閑不願出門,可偏有個姑娘特別喜歡雪後的世界,於是在雪停的第二日早上就出門踏雪了,她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笑,十分開心。
這銀鈴般的笑聲在萬籟俱寂的鎮子裏越傳越遠、越傳越高,不久便從地下傳到了天上,被天界裏一位寂寞的神仙給聽到了。
天界裏戒條嚴明,人人恭謹自律,神仙從來沒聽過這麽快樂的笑聲,於是一時好奇神往便下凡來尋找這笑聲。循著聲音一路找著,最後在一棵銀杏樹下找到了這個聲音的主人。
姑娘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披著白色的披風,差點和雪景融為一色。神仙尋聲而來時姑娘正踮著腳往一棵小銀杏樹枝上掛一枚紅色的同心結,神仙好奇,走到姑娘身後開口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平白出來的聲音可把姑娘嚇了一大跳,忙回過頭瞧瞧是誰,姑娘回過頭來看見了同樣一身白衣的一個男子。
男子也不動,就站在那裏看著姑娘。姑娘仔細打量一番,見這男子儀表堂堂,氣質不凡不像是壞人,又沒什麽動作,才回道:“我在掛同心結,向上天祈求能讓我找到白首偕老之人。”
神仙笑了,繼續問道:“那為什麽要掛在這棵樹上呢?”
姑娘頓時有些羞澀,眉眼彎彎地看著神仙,歡喜道:“這是銀杏樹,壽命可達千年呢,我希望我的愛情能像它的壽命般長長久久的。”
“愛情,”神仙有些失笑,愛情是什麽呢,自己從來沒有體會過。
那天姑娘和神仙一起看遍了沙屋鎮的每處雪景,姑娘銀鈴般的笑聲一直在鎮裏傳蕩。
之後那個姑娘就在鎮邊住了下來,神仙常常來探望她。
後來,姑娘在另一個大雪天裏生下了一個孩子,從此神仙就住在沙屋鎮不走了。
幾年後,沙屋鎮的百姓看見一大隊天兵天將駕著白色天馬從天而降,將姑娘和神仙一家恭恭敬敬地接到天上去了,從此姑娘和神仙一家再沒有回過沙屋鎮,在天界過著長生不老的幸福生活。
從那之後,姑娘和神仙的故事成了一段佳話一直流傳了下來,可鎮裏的人都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因為姑娘是在雪天裏遇到神仙的,所以大家就叫她“雪女”了。
而她掛同心結祈求姻緣的那棵樹從此就成了“月老樹”,小樹長大成了參天大樹,本地的姑娘隻要是到了嫁齡的,就會在每年臘月第一場大雪雪停的第二天效仿雪女在樹上掛上同心結來祈求一段好姻緣。
李吉講完笑嘻嘻地說道:“這雪女可真是天下第一的好福氣啊,雖說不是每個女子都能和神仙成夫妻,但也希望沾沾雪女的運氣找個如意郎君不是!”
原來是姻緣故事,怪不得這路上都是女子呢。
風吟對求姻緣倒是沒多大興趣,可是對雪女這個人卻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是因為自己也喜歡雪後出行的緣故嗎?還是好奇雪女為什麽會如此快樂,快樂的人會喜歡白茫茫寂靜的世界嗎?
像是遇到了千百年前的知己,突然也想去看看她當年許願的那棵姻緣樹了,想看看她看過的雪景有多美。
於是風吟將轎簾推開,想伸頭出去朝著人群前進的方向看看能不能看到那棵大樹。
李吉一看風吟將頭伸出來嚇了一大跳,生怕被人看到她的眼睛。今天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可多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們,若一不小心嚇到哪個膽小的這可不好收拾。
於是感忙用身體將轎簾位置擋住,伸手將風吟的頭往裏推,邊推邊說:“大小姐,那樹離這裏還遠著呢,什麽都看不到的,您快回驕子裏老老實實坐著,別再凍著了。”
李吉說得有些著急,聲音難免大了些,小叔聽見聲音以為是有什麽事,勒住馬回過頭來,問道:“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李吉是個直心腸,聽到主子問話立馬就回道:“沒事主子,小姐就是想看看……”
李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風吟截斷,“我就是想看看還有多久才到,沒別的事。”
李吉見風吟這麽說,愣了一下,隻能笑嗬嗬點頭,“是呢,都走好一會兒了。”
小叔以為風吟是餓了,笑著說道:“快了,出了鎮子轉個彎就到了,別著急。”說完甩一下韁繩,駕著馬兒繼續前進,抬頭朝著女孩子們前進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便不在意般轉過臉來。
風吟也不敢再伸頭出去,若是惹上什麽麻煩倒黴的可還有小叔,這麽一想還是老老實實坐在轎子裏吧,今天這銀杏樹邊肯定都是人,自己鐵定是不能過去了。
想到今天自己看不到銀杏樹,不免有些遺憾,風吟的心情有些低沉,既不說話也不往外看了,隻低著頭安靜坐在轎子裏用指甲有一搭無一搭地扣著暖爐。
李吉發覺了風吟的不高興,想哄一哄她,於是主動引起話頭:“咱們大小姐也不小了,按理說今天也得去掛個信物求個好姻緣啊。”
話剛說出口就想到了風吟的眼睛,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說這些不是給小姐添堵嗎,再說自家主子都沒發話,哪裏輪得到自己這個奴才做主!
於是馬上訕訕地改口道:“不過話說回來就小姐您這容貌家世,在咱這西北可是數一數二的,哪還能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啊,隻怕是到時候求親的太多挑花了眼呢,今天銀杏樹那裏人太多,鬧騰的很,咱們不去也罷。”
風吟知道李吉是好心,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再說自己也不是想去求什麽姻緣,於是附和道:“俗話說求人不如求己,我原本也是不信這個的,去不去都一樣。”
李吉這才放心,笑道:“對對,小姐說得對,就是這個理兒。”
風吟“嗯”一聲算是應了,也不再說話,隻靜靜地坐在轎子裏,盼著快些到龍岩寺。
不過在轎子裏閉著眼睛打了個盹的功夫,龍岩寺已經到了。
龍岩寺在鎮外,靠近後山密林,方圓幾公裏內隻有這一處建築,頗有幾分淡出紅塵之外的意味,也正是由於偏遠,所以香客很少,不在年節上就更沒人了,倒是方便了風吟出入這裏。
風吟剛下轎就看到了廟門前的那棵榕花樹,這棵樹高大粗壯又十分挺拔,自己種的那棵可根本沒法和它比。
夏天裏這棵樹開出的花是鎮上最紅最美的,隻是今天它的樹枝上光禿禿的,和自己那棵倒沒什麽兩樣了。
小叔將馬交給李吉讓他拴在廟後馬廄裏,又吩咐道:“你們回去吧,今天晚上不必來接小姐了,我帶她一起回去。”
李吉領了命帶著轎夫們抬著轎子走了,倒是風吟有些疑問:“今天晚上是有什麽事嗎?”
小叔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罷牽起風吟的手去推廟門,口中大笑著說道:“無言大師,老友雪後來訪你怎麽也不出來迎接一下。”
無言大師聽得聲音從大殿裏大步邁出,回道:“來就來吧,難不成還不知道廟門朝哪開嗎,還要什麽迎接!”
說罷二人相視大笑,無言大師出來迎接幾步,道:“我還以為雪大路滑今天你們不來了呢。”
小叔轉頭看一眼風吟,笑道:“風吟可惦記著你的齋飯呢,不來怎麽行。”
無言大師看向風吟,臉上的表情頗為欣慰,手指著屋子道:“飯菜早準備好了,快先進屋吧,別凍壞了小丫頭。”
進到屋子裏時,一清和一淨兩位小師父已經將每個人的齋飯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上了。兩位小師父不過看著和風吟差不多大的樣子,不論幹什麽都十分麻利,是風吟這個深閨大小姐比不來的。
風吟自覺地脫下披風,這才雙手合十向無言大師和兩位小師父正式行了禮。
兩位小師父認真還了禮,倒是無言大師大大咧咧一笑擺擺手:“丫頭還是這麽規矩,也不怕累著自己,好不容易出了府能自在就自在些吧。”
說罷對著風吟與小叔二人一擺手,道:“趕了這麽久的路過來,還是先吃飯吧。”
小叔向來知道無言大師的脾氣,也不再客氣,大大方方上了桌,風吟也將精神放鬆坐了下來,將目光集中到了齋飯上。
這會兒飯菜上方還冒著騰騰熱氣,風吟看著就渾身暖烘烘的很有食欲,尤其是看到最愛吃的酸辣土豆絲更是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夾了一大口就往嘴裏送,土豆絲清脆不爛,又酸又辣十分爽口,吃了幾口越吃越喜歡,好不容易才克製自己停下筷子對著無言師父誇讚起來:“師父,你這土豆絲做得越來越好吃了。”
無言大師和小叔一起笑了起來,大師臉上神色頗為高興,開口道:“就知道你會喜歡,所以每次都備著。”
一清小師父朝風吟看過來,推薦道:“你嚐嚐蘑菇湯,我第一次做。那蘑菇可是咱們三個夏天一起在山上采的,我晾幹了一些留到了現在。”
風吟一聽立馬喝了一口湯,細細一品滋味,讚道:“嗯,好喝,香而不膩,一清你的手藝快趕上無言師父了。”
一清聽了嗬嗬一笑,對風吟這評價十分滿意。
小叔這時也笑著插話,讚道:“我還是最喜歡這石磨豆腐,既去除了豆子的腥苦味道,又鬆軟清香,在咱們沙屋鎮可找不出第二份。”
無言大師點點頭:“一淨做什麽都很好,所以磨出的豆腐也是最好的。”
一淨聽見師父誇獎並沒有像一清般喜笑顏開,隻是一臉平靜朝無言大師道:“師父過譽了,不過是做個豆腐而已。”
一清朝著風吟一笑,小聲道:“師弟總是這樣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不像是師父的徒弟,倒像是祖師爺似的。”
風吟看看一淨麵無表情的臉也樂了,想象著他滿臉胡子的樣子更是覺得滑稽到不行,趕忙低下頭喝湯偷著樂。
風吟第一次在這裏吃所謂的“齋飯”時還有些詫異,怎麽連辣椒都有呢?跟著婆婆讀佛經久了,一些基本常識還是知道的,佛教教徒除了酒肉沾不得外,大蒜、革蔥、慈蔥、蘭蔥、興渠這五辛也是不能吃的。
楞嚴經載,此五種之辛,熟食者發淫,生啖者增恚,十方天人嫌其臭穢,鹹皆遠離,然諸餓鬼等則舐其唇吻,常與鬼住而福德日銷;大力魔王現作佛身為其說法,毀犯禁戒,讚淫怒癡,令人命終為魔眷屬,永墮無間地獄,故求菩提者當斷世間之五種辛菜。
婆婆每月都有五日是吃素的,每次吃素時也是不沾這五辛的。
所以無言大師的齋飯風吟一看就知道不符合教義,風吟忍不住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誰知大師哈哈大笑幾聲開口道:“清規戒律是為了讓教眾心靜無欲無求更好地修行,但我吃不吃這些都不會影響修行,所以也就無礙了。我心向佛,不吃酒肉也就算了,再沒個香辛料這飯可怎麽吃!”
風吟覺得他這番理論很是有趣,自己也認為沒什麽不對,也就不再困惑了。隻是想著這種事可千萬不能讓婆婆知道,不然必會罵無言大師藐視佛祖了。
吃過了飯,渾身上下也暖和了起來,風吟朝著窗外一瞧,太陽也終於從雲層後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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