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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踏雪尋梅

  雪漸漸下得越來越小,在風吟吃完早飯時終於停了下來。


  這一頓飯風吟並沒有吃多少,甚至連小菜是什麽味道都沒有品出來。婆婆是不許風吟吃完早飯之前離桌的,所以風吟急急喝完一碗粥就說吃飽了,在婆婆準許後飛一般離開飯桌出了屋子,連保暖的鬥篷都沒有穿。


  婆婆看著飛奔出屋的風吟頗有些意外:“這孩子今天性子怎麽這樣急。”


  風吟飛奔出屋子,沒跑幾步就來到小院門前,拉開院門,整個小院四周寂靜無人,隻被滿滿的白雪覆蓋,仿佛天地間再也沒有了一絲汙垢,隻有滿滿的安寧與祥和。


  嘴角綻開一絲微笑,風吟抬起右腳邁入雪中。


  風吟很喜歡雪,尤其喜歡在大雪後漫步。雪後路難行,宅中的下人在雪後可以免了許多勞作,基本都呆在屋裏不會出門。風吟喜歡在這時順著後院僻靜的小路散步,小路偏僻本就少人行,雪後就更不用擔心會遇到別人了。


  風吟站在雪中,仿若白茫茫的天地間隻剩下自己,自己隻是風吟,再也不是被人懼怕唾棄的妖魔。


  沿著後院的僻靜小路一直走,小路盡頭將軍府西北角靠近後門的位置,也有一處小院,看著比風吟的院子大上一圈,小院木門表麵已經斑駁得辨不清原本的顏色,道道或深或淺的裂紋橫貫木門上下,鐵製的一對門環也早已鏽跡斑斑,看得出這裏早已空落許久了。


  風吟走至院子門前,仔細觀察了左右無人之後,輕輕推開了院門。


  略顯厚重的木門發出“吱─嘎─”的聲音,在空曠無人的雪景中顯得格外動聽,風吟的心情在木門打開的瞬間就晴朗起來,嘴角掛起淺淺微笑,連眼睛都活潑了起來。


  院中正屋的窗前種著兩棵高大的紅梅樹,看樹的高度應該有些年頭了。風吟推開院門就看見了滿樹梅花盛放,通紅通紅的梅花鬥雪吐豔、淩寒留香,在這大雪天裏溫暖又喜慶,開得格外豔麗,看得風吟心裏暖和極了。


  兩棵梅花樹樹枝上都積著厚厚的白雪,梅花在白雪的掩映下開得豔麗而不顯妖媚,生機勃勃卻又不肯張揚,別有一番韻味。


  婆婆說,這個小院是小叔的生母生前所住的院子。


  小叔的生母月梅是吳老將軍的母親從集市上買來的使喚丫頭,因為長得漂亮就被吳老將軍的母親留在身邊伺候了,月梅倒也乖巧懂事,因此很得老將軍母親的喜愛。


  老將軍的母親自幼喜愛讀書,是滿腹詩書的名門才女,自然對老將軍的教育格外用心。老將軍年少時頑皮不愛讀書,常常溜出學堂玩耍,於是老將軍的母親便派月梅看管老將軍,每日陪在學堂讀書。也不知是老將軍年紀漸長終於懂事了還是月梅真的看管有方,一個月過後老將軍就再也沒逃過學,每天準時去學堂讀書,一刻也不曾耽誤,書讀得也越來越好,連先生也常常在夫人麵前誇獎老將軍進步飛快。


  自此老將軍的母親常常在書房窗外看到並肩而坐默默溫書的兩個身影,月梅也就一直留在了老將軍陪讀,這一陪就是十幾年。


  婆婆那時笑著道:“月梅長得漂亮,又與老將軍年紀相仿,每日一起讀書一起玩鬧,青梅竹馬的情分怎麽可能隻是單純的主仆那麽簡單的。”


  轉眼間,兩人都長大了,老將軍身長玉立,英氣逼人;月梅知書達理,溫柔貌美。情竇初開的年紀裏每天陪在老將軍左右的就隻有一個月梅。


  婆婆那時歎了口氣,道:“吳家世代為官,家規森嚴,老將軍是吳家嫡子長孫,身份尊貴,但是月梅是集市人販子手裏買來的野丫頭,是卑賤的奴仆,連個姓氏都沒有,所以月梅連給老將軍做妾的身份都沒有。”


  老將軍自小是訂有親事的,對方是正一品尚書令的嫡女,身份尊貴,美麗賢淑。


  老將軍大婚的那天月梅就被老將軍的母親分到了這個院子裏住,在後門附近,離老將軍的新房很遠,但是老將軍的母親終究還是默許了他們的關係。


  老將軍沒有再納妾,在外人眼裏是他與夫人伉儷情深,但是其實是有一個連妾侍身份都沒有的月梅在的。


  就這樣一直過去了幾年,老將軍與月梅經常在院子的紅梅樹下或她煮茶、他舞劍或一起吟詩作畫,談古論今,時光匆匆倒也安逸幸福。


  在夫人生下長子兩年後,月梅的孩子也出生了,老將軍給他取名吳繼風。


  “後來又過了幾年,月梅病重,老將軍雖然遍尋名醫為其醫治,但最後月梅還是死在了老將軍懷中。”


  “月梅死後,二爺也搬出了院子由老將軍的夫人撫養,這個院子就關了起來。我聽府裏的老人說老將軍在世時常常在夜裏坐在院子裏的紅梅樹下,一坐就是大半夜,每每是夫人來勸時才肯離開。”婆婆似惋惜般歎口氣繼續說道:“老將軍對月梅也算是情深一片了,隻是可惜了有情人卻不能長久。”


  老將軍死後,這個小院便冷寂下來,再無人輕易踏足。


  在小叔將風吟從寺廟帶回來的第二天傍晚,小叔便帶著風吟來到了這個小院。


  那天天氣很好,天空中金紅色的晚霞被夕陽鑲上了道道金邊,朵朵紅雲交相輝映,美輪美奐。


  夕陽的餘光照在風吟的身上暖洋洋的,小叔牽著風吟的手走在綠樹掩映的小道中,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小叔後背上,斑駁的光影在灰色長袍上不住地跳動,溫暖又耀眼。


  風吟的眼睛隻顧隨著他後背上的光影移動,連自己走進了一所院落都沒有察覺,仿佛恍恍惚惚中便到了,連何時開的院門都沒注意到。


  到了院中站定,小叔鬆開風吟的手回過頭,蹲在風吟的麵前,看著她的眼睛道:“你以後若是呆在自己院子裏悶了就到這裏來玩,在這裏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沒有人會責怪你。”


  風吟本以為他是要因為昨日逃跑的事情責怪自己,他說這話倒一時有些怔住了,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隻是呆呆地望著他,沒有答話。


  小叔看著她呆呆的樣子很可愛,笑笑用手揉揉她柔軟的頭發,又補充道:“隻是有一條,不能再離家出走了。山裏很危險,這次是你運氣好碰到無言師父把你撿回來,但是不是每次都有這麽好的運氣的,知道嗎?”


  風吟被他溫暖的話語弄得有些糊塗,僅存的記憶裏是沒有人對自己這麽親近的,不知為什麽感覺眼睛酸酸的,似乎有淚要流下來了。


  他又問道:“知道嗎?”


  風吟看著他的眼睛半晌,覺得他的目光比父親母親的目光親近,於是才輕輕點點頭,道:“知道了。”


  “這次的事情你父親不會知道,你不用擔心會受責罰。”


  風吟在聽到這話時一下抬起頭來,愣了下,原來昨天的事情他並沒有告訴父親。


  風吟緩緩開口:“你對我真好,比婆婆還要好。”她隻是在陳述自己認識到的事實,並不是孩子對長輩的撒嬌,事實上她根本不會撒嬌。


  小叔聽見這話笑出了聲,笑容比正午的日光還要暖和。


  風吟接著問道: “可是為什麽呢?”


  小叔似有困惑,不解得看著風吟,“什麽為什麽?”


  “你為什麽對我這樣好呢?比婆婆都好。”為什麽比父親母親對我還好呢?

  “因為我是你的小叔,是你的親人。”


  吳繼風握住風吟的手,緩慢而堅定地說道:“風吟你記住,從今以後,我是你的親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看著你長大。知道嗎?”


  風吟低頭看看握住自己的那雙大手,感覺到一陣暖暖的氣流從他的手上傳到自己手中,連心裏都溫熱起來。


  “親人”,風吟小聲念著,“你是我的親人。”


  “我們是親人,我是比你婆婆還要親的人。這是上天注定的,沒人更改的了。”


  風吟看看天空,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最後輕輕點了個頭,道:“知道了。”


  他這才又笑了起來,道:“你應該說,‘知道了,小叔’。”


  風吟看著他含笑的眼睛,終於開口,“知道了,小叔。”


  說完他笑起來,爽朗的聲音從風吟的耳朵一直傳到心裏去,於是風吟也跟著笑了起來。隻覺得這個人真好。


  風吟一直將那天的笑聲記在心裏,一直記到了今天。


  正想得出神的當口,風吟猛地感覺頭上一痛,不由得皺著眉頭“啊”地叫出聲來,伸手往頭上一摸,滿頭的碎雪。


  正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笨丫頭,連個小小的雪球都躲不過,這陣子的功夫算是白練了。”說話的是一個俊朗少年,比風吟大約高出了一頭。


  風吟早猜到是他,回過頭來邊瞪著他邊清理頭上的碎雪。一些雪順著脖子溜進了衣服裏,遇到體溫立即化成雪水,涼涼地滲進衣料中貼在皮膚上,可難受死了。


  “你是壞蛋,專門愛欺負人。”風吟邊說邊撅起嘴,倒像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小貓。


  “我可不是壞蛋,我是聞爍。”少年幾步走到風吟跟前,一邊笑著一邊伸出手幫風吟清理頭上殘留的雪花。


  風吟低頭任他清理,自己倒不動手了,心中腹誹:“反正是你打的雪球,就該讓你清理。”


  聞爍的父親是小叔在軍隊中的貼身侍衛,兩年半前一小波山賊作亂,小叔帶領一隊士兵鎮壓,聞爍的父親在那次戰鬥中為救一對母子死在了山賊的箭下。


  聞爍的母親早亡,於是小叔就將聞爍和他奶奶一起接到了府中養著,可惜奶奶沒過半年就去世了,聞爍成了孤兒,小叔就將他收為了義子,平時就住在小叔的院中。


  因著小叔的關係聞爍與風吟很快熟稔起來,小叔不常在府中,就讓聞爍多陪著風吟,這所“紅梅院”便成了兩人時常碰麵的秘密地點。


  “昨夜下了這麽大的雪,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會來。”聞爍得意地瞥了風吟一眼,“果然就抓到你了。”


  風吟的目光移到兩棵盛放的紅梅樹上,開口道:“小叔說,紅梅在雪天時才最美。”說罷笑著將目光轉向聞爍,聲音如清泉般悅耳:“你看現在紅梅是不是很美?”


  聞爍瞧了一眼麵前的紅梅映雪,開口道:“美是美,不過這都是女孩子家喜歡的東西,我不懂這些。大丈夫應該習武投軍,保家衛國!”說完滿是自豪地挺起胸膛,“就像我爹一樣。”


  風吟滿臉的笑意就在聽完他的話後瞬間褪去,不著聲色地低下頭,“開了春你就要和小叔一起去軍營裏了吧。”


  聞爍咧開嘴笑得滿口白牙都露了出來,雀躍道:“義父說等到我十五歲就能接替父親的位置,明年我就十五了。”


  風吟低著頭看著腳下,右腳一下下踢著腳邊的白雪,聲音似微風般輕不可聞:“你們都不在,就剩我一個人了。”


  聞爍一巴掌拍在風吟頭上,喊道:“說什麽呢,像蚊子哼哼似的聽不清楚,在哥哥麵前要大聲說話,知道嗎!”


  風吟吃痛一聲抬起頭,瞪著他道:“我說你快點走吧,你走了就沒人欺負我了!”


  聞爍的臉上掛著壞笑,將一張臉湊近風吟道:“小丫頭片子就知道口是心非,其實心裏特舍不得我吧,難受得都快哭出來了吧,舍不得我就說嗎,我又不會笑話你!”


  “才沒有呢,就你自作多情!”嘴裏逞著強,眼睛裏卻通紅通紅蓄滿淚水,別扭地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


  “我會每月回來的,”聞爍臉上的表情難得認真起來,聲音輕緩地說道:“我跟義父已經說好了,每月月底我隨他一起回來,不然你自己在這裏該多難受。”


  風吟驚喜地抬頭望向他,還掛著淚珠的臉上卻已綻開笑容,不說話,隻是一個勁瞅著他笑。


  雖然她不願開口,但是聞爍都懂。


  “所以我得抓緊再教你點功夫啊,”戲謔的笑意再次浮現在臉上,“萬一我不在的時候有人要欺負你,你也好抵擋一下,不能隻一味地哭鼻子啊!”說著伸腳踢一下風吟的小腿,“來來,先紮個馬步我看一下!”


  風吟一個踉蹌站不穩,差點摔倒,嘴裏嘀咕道:“在府裏除了你還能有誰打我呀,根本就沒有必要好不好。”但知道自己絕對拗不過他,於是慢騰騰將雙腳外開與肩同寬,雙臂前伸,氣沉丹田慢慢蹲了下來。


  聞爍看著她不情不願的樣子嗬嗬一樂,將雙手背在身後,吊兒郎當地圍著風吟轉起圈來,“這紮馬步可是基本功夫,你可得練好了,這馬歩紮好了一是能練腿力,二是能練內功……”


  一陣北風吹來,吹落了樹枝上的積雪,吹得陣陣梅香醉人,幾片紅梅花瓣從枝頭飄下,紅梅樹下,一對少年嬉笑玩鬧,年少的朝氣衝散了滿院嚴寒。


  如果聞爍知道這是最後一年陪風吟看紅梅,一定會將眼前的一切好好印在腦中,一輩子都不讓它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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