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萍城（六）
第九十七章萍城（六）
阮陶蹲下身拍了拍賀霄的肩頭，溫聲說道：“你得趕緊調整好情緒，凡事不要過早下定論，我們現在先回丁婆婆那裏，找她多問一些關於阿魚姑娘的事，先把情況弄清楚，萬一是場誤會就不好了，再說了萍城動蕩不安的，阿魚姑娘這麽一個大活人也跑不了的。”
翻湧的情緒得到了些許安撫，賀霄冷靜了不少，他緩了緩心神便將那縷青色的絲帶裝進了懷中，站起身後對阮陶牽起了一抹愧疚的微笑：“抱歉，是我太不理智了。你說得對，我們先回去吧……”
單單隻是靠賀霄胞妹係在頭上的絲帶，還不能足以證明他家人遺體的失蹤與阿魚姑娘有關。
阮陶帶著一肚子的思緒返回丁婆家的途中，遠處悠長的小道由遠至近的響起了馬蹄聲聲的動靜。
神遊物外的阮陶驀然回首，一眼望去的，是步履蹣跚的老人、桃李年華的少女，還有嚇傻在原地的孩提。
那群身著玄甲，蒙著玄金麵具之人，於疾馳而來的馬上手持九尺銀槍，淩冽颯然的嗜殺氣勢儼然如地獄來的冥使。
他們詭譎無行，銀槍揮出之間，鮮血如瀑，逃民的哀嚎直衝雲霄，極其衝擊著耳膜。
這是阮陶第一次見到讓萍城百姓人人皆懼的“梁國亂兵”，一時間，她腳下仿佛被栓了千斤重的鎖鏈，怎麽也邁不動雙腿。
是賀霄率先反應過來，一把將愣在原地的阮陶拉到了粗壯的大樹之後。
他心上憋著火，壓低的聲音含著藏不住的怒氣：“你怎麽回事？沒看到街上的百姓是怎麽死的嗎？你居然還有心思站在那看風景！知不知道若被那群喪心病狂的士兵盯上，你也跟他們一樣橫豎躺在大街上了！”
這是賀霄頭一回這麽生氣，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在阮陶的印象裏他一直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
被凶了的阮陶愕然回神，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後她低下頭軟聲軟氣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確不是故意的，因為那群殺人不眨眼的人裏……
腦海閃過一雙見過的眼睛，阮陶忍不住探出頭偷偷望向那足有半條街長的士兵。
首當其衝的，是一個披著翻飛黑篷的男人，那同樣是一張玄金麵具之下，卻是一雙與他身後士兵們氣勢格格不入的，含情而陰柔的眼眸。
正當彼時，隻見他瞳仁有意無意般一側，阮陶與他便猶如雷空閃擊般四目相對了。
那勾人心魄的眼眸裏泛著冷芒，雖魅，卻充斥著殺機。深邃又漆黑的瞳中，清晰的倒映出阮陶那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看到她了！
頭上頂著豔陽，阮陶卻好似置身寒冬臘月，冷徹骨髓。
待那群路過的“索命鬼”遠去之後，黃土飄渺的長街早已倒滿了數十具屍體，男女老少數不勝數。
阮陶眼底荒涼一片，她問賀霄：“為什麽朝廷不派人保護你們？至少應該製止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
賀霄冷笑道：“萍城這種小地方，幾十年來都不曾被重視過了，你以為皇帝這仗打的是為了萍城嗎？”
阮陶一愣，順著往下問道：“難道不是嗎……？”
賀霄道：“齊龍極守的不是萍城的百姓，是他身為皇帝不容被人挑釁的自尊，所以他不會眼睜睜放任敵軍掠奪他齊國的一草一木。”
“若沒有這場戰爭爆發，恐怕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統治的領土中，還有萍城這麽個默默無聞的地方了。城池在他眼中如此，我們這些百姓的死活他還放在心上嗎？”
說罷，阮陶便陷入了沉默，沒有反駁。
賀霄說的，僅代表他們所見所聞的冰山一角，不可全信，畢竟齊龍極的身邊還有容大人，大人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她還沒有告訴賀霄，那些身著玄甲濫殺無辜的士兵，根本不是什麽梁國的亂兵，而是自己國家的軍隊……
如今眼前上演的自相殘殺的一幕屬實令人費解，朝廷又遲遲沒有動靜去管轄，看來是大人他們那邊遇到了什麽狀況，才會放任不管。
這些讓阮陶一時難以跟賀霄解釋的清，他滿心滿眼都是對朝廷的怨念，若被他知道殘害他家人的正是齊國的士兵，豈不是誤會更深。
正當阮陶遷思回慮的時候，賀霄又接著說道：“還有齊龍極身邊的那個什麽丞相。”
她耳朵一動，下意識收斂了所有的心思去聽他道：“人人誇他高風亮節，厚德載物，我看也不過是個隻會衝齊龍極搖尾乞憐的哈巴狗罷了！虛偽至極。”
這話入耳阮陶頓時不樂意了，她眉一皺，有些生氣的說道：“胡說！容丞相才不是這樣的人，你們怎能不明真相就亂下定論！”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若他當真有傳聞中那般，我們萍城哪有今日之遭！”
賀霄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忽而意味深長的說道：“容丞相年輕有為，聽說模樣也生得極好，京城裏有許多紅顏都傾慕於他，看你這反應，難道你也是其一？”
阮陶弦一繃，心一虛，連忙解釋道：“沒…怎麽可能！我可不是！我…我都沒見過他！”
賀霄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也是，你是有夫之婦，怎能喜歡別的男子？”
見他打消了懷疑，阮陶深深鬆了一口氣，先前跟他們編造的身世可跟朝廷沒有扯上半點關係，所以她自然是不可能認識大人的。
賀霄緊接又輕飄飄的來了句：“那就是你腦子不好使，才會覺得那容丞相是塊香餑餑，能入得了齊龍極的眼，估計也跟他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阮陶無語。
是是是，好好好，你說的都對。
懶得與塊榆木爭論，一路上二人也沒再搭什麽話。
回去的時候，他們卻見隔壁那早上還笑嗬嗬的劉大娘，現在像個潑婦似的，當街扯拽著丁婆的頭發。
她瞪著一雙眼睛，臉上猙獰不已的吼道：“你個老不死的！憑什麽死的是我的兒子！你和你家的阿魚都是災星！我要你給我兒子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