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病貓,狗醫,童生
曹太一歎道:“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父親您同意了?”
“當然,為父老病意冷。本就有歸隱,去尋你娘之意。此次大宴,便是最佳平台。
唉,常言道江湖易入難出。為父這也算功成身退吧!”
曹石不忍:“父親!”
“不說這個!石兒,你誌大才疏,穩重有餘,智計不足。這等先死後生,氣魄宏大的計策……不是你想的吧?”
“父親明鑒!這個辦法,是一個落魄童生跟我說的。”
此時的聚仙樓大門外。
“先生貴姓?”杜掌櫃臉上假笑。
“學生張師叔,字不碌。”來人背手說。
“師……叔?”杜掌櫃以為對方占他便宜。
“勿怪,學生名諱,正是上師下叔。”
杜掌櫃心裏吐槽:“你故意的吧……”
麵上仍笑:“原來是張先生,此處是曹老幫主大宴之所……”
“我知道呀,張某就是來赴宴的!”
“你赴宴……”
杜掌櫃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近三十的年紀,架一副眼鏡。小眼鼠須,躬身揣手,滿是猥瑣之相。一身灰色交領舊皂袍,被潑了大片黑墨……
“先生既來赴宴,怎不知禮儀?這身行頭……”
張師叔紅臉大喝:“無需你管,我乃副幫主曹石親自請來赴宴的!”
“請出示您的請柬。”
“副幫主沒給我。”
“張先生,十分抱歉。”
杜掌櫃笑臉冷了五分:“一者,小店今日貴人眾多。為了他們安全,不能任由可疑之人混入。
二者,杜某也理解尋常庸人的攀附之心。但既然擺宴小店,那小店就得保證曹幫主的好心情不被瑣事擾亂。
所以……若無請柬,小店不能讓你進!”
張師叔聽他一個可疑,一個庸人,立時大怒:“豈有此理!張某沒空跟你較真。副幫主請我來有大事相商,快讓我進去!”
“不碌,你說副幫主邀你,不會是唬我的吧?”
隨行而來的同齡秀士表示深深懷疑。
“曾漸仁,我與副幫主一見如故。真的是他主動邀我前來赴會!”
張師叔吹胡子瞪眼:“豈有此理,你這掌櫃好不曉事!”
杜掌櫃沒了耐心,轉向那位秀士。
他和張師叔站在一塊,簡直是照妖鏡。
文士膚白唇丹,五官端正,留三縷細須。穿一身長衫幹淨雅致,更兼彬彬謙和,觀之可親。
雖然名諱也怪,聽著像“真賤人”……
“曾先生,來赴宴啊?”
“是啊,曹幫主乃朝廷重要鹽商,府尹王大人繁忙不能前來,特命在下代他賀壽。”
曾漸仁遞上請柬。杜掌櫃接了,笑臉相迎:“曾先生可是鹽茶知事,王府台的左右手,理應如此,快請進!”
張師叔欲入,又被迎賓攔住。大叫:“曾子誠,你進去了我怎麽辦?”
曾漸仁轉頭一翻白眼:“我有什麽辦法,果真是副幫主邀請,你自會進來!”
秦淮河上。
“張師叔,童生?”
曹太一感慨:“有如此見識,卻隻能誤於科舉,可惜!”
“誰讓我朝科舉為曆朝最難呢?”
曹石調侃道:“這位張童生性子有些乖張,不過卻有獨到見識。我請他也來參宴了,到時父親您見見他吧!”
“不了,你自己判定。為父……從此退出江湖!”
不多時,花船已近聚仙樓。
花船靠岸,岸邊早有一青袍文士背手等候。旁邊,是穿戴整齊,尷尬不安的開心果姚寵。
“有勞玄醫久等!”
曹石扶著父親恭敬行禮,見姚寵不像下人,問道:“這位是……”
文士便是在南都大名鼎鼎的玄醫蔣無理。
他戴笠帽,穿青袍,配草鞋。臉色棗墨,眼冒寒光,濃眉厚髯,傲骨獨立。聞言淡淡說:“新收的藥工,帶他來見見世麵。”
“在下姚寵,見過曹幫主和副幫主。”姚寵緊張行禮。
曹石卻知,玄醫性格古怪,從不收徒。故曆來的藥工,都等於正式弟子。
忙回禮:“小兄弟好福氣,能侍奉南都四醫之一的玄醫,前途無量啊!”
“什麽前途無量,狗屁不通!”
蔣無理也不向兩人細說。對著曹太一嗅嗅鼻子,眯眼就問:“又飲酒了?我看你這老病貓是不想活了!”
曹太一冷冷道:“有你老狗醫三天兩頭的監視,曹某就是想死也死不了啊!”
“你還不滿?狗兒的,要不是欠你家婆娘的人情,你以為我樂意伺候你?要死還不容易,老病貓你現在自斷經脈,蔣某人要是救你,我就是你養的!”
蔣無理言辭粗魯,劈裏啪啦說了大堆,懟得曹太一臉色鐵青。
“哎呦蔣先生勿惱!今日是家父壽誕,多喝幾杯也是情理之中嘛?”曹石忙勸。
曹太一忿忿:“葷腥不讓碰,滴酒不讓沾,這是人過的日子?”
“那是!人生在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勝快哉!老病貓你多喝些,多吃些!狗兒的,過完生日過忌日。老夫也甩了個大包袱!”
“蔣先生,我父大壽,你說這些不好吧!”曹石不滿。
“莫跟這狗醫計較!”
曹太一忽笑:“欠我妻人情便要給我治病?蔣無理啊蔣無理,如今怎麽有理可講了?”
“無關講不講理,幹咱這一行也要講誠信。欠了你婆娘的人情,便一定要還。要不然我玄醫的牌子不就砸了?”
“嘿!你這腔調怎麽跟那財醫一模一樣?”
“老夫還真覺得,金如山那廝說得有理。老夫老了,又無徒弟在旁送終……”
曹太一嘿嘿一笑:“按說你收的藥工也不少。雖然都在外麵,但隻要你一句話,誰敢不回來侍奉,我替你收拾幹淨!”
“什麽收拾幹淨?少拿你黑道手段嚇人!”蔣無理瞪眼。
“你看你看,一麵罵徒弟,一麵又護短,怪脾氣!”
曹太一搖頭:“這位姚小鬼不是你剛收的藥工嗎?不是在陪你?”
蔣無理看一眼姚寵,麵無表情冷哼一聲:“狗兒的,這個也是個心野的,學不了幾天也要飛走!
哎!老了老了!該給自己賺點棺材錢了!說好了啊,以後給你看病,一次要收一金!
我聽說你這次壽宴好大的排場。除了這聚仙樓,竟然還有四家大酒樓同時擺宴!狗兒的不愧是鹽行龍頭,果真富得流油!”
“沒問題!”
曹太一淡淡說:“你給我看一次,我給你十金!”
蔣無理冷哼一聲,伸開骨節分明的大手,一把抓住曹太一右腕。皺皺眉,另一手輕輕摸向他背心。
“老病貓,你背心疽疾又嚴重了!”良久,蔣無理沉沉說。
“老狗醫,生死有命!”曹太一一歎。
“你要是真那麽寬心那還好辦了。你修煉的術,陰陽互斥,本就高危。
這背心疽疾是因你煉氣失誤,氣血錯亂所成。但讓它致命病變,實是你那想不開的心疾啊!”
蔣無理皺眉:“你這廝名利雙收,兒孫滿堂,還有什麽不知足?天天甩臉裝可憐,犯賤啊?”
“不該你管的事少管!”
曹太一聽著氣又上頭:“好好行你的醫,病錢少不了你的!”
“狗兒的……”
蔣無理從袖裏掏出一根短拐杖似的法器。對準曹太一背心,杖頭鑲嵌玉石,亮出綠色光芒。
曹太一痛苦的臉色慢慢緩解,打趣:“好一條六道神木!你這兩條寶貝,在三十神兵裏長年占一席之地。可生可死,可病可傷啊!
老狗醫,不是說都給弟子嗎?怎麽還留了一根?舍不得?”
“那人癡迷權貴。若兩條都給,隻會害他送命。再說……神兵?對醫者而言,過硬的醫術才是神兵,難道沒了工具,就不曉得如何看病?”
蔣無理想起某人,落寞搖頭。
真氣流轉,收回木杖對曹太一說:“老夫不救必死之症,這種情況,我是直接讓病人買棺材的。”
曹石忙說:“哎呦我的蔣先生,怎麽又扯不吉之事?河急風大,兩位長輩小心著涼!我們先入宴,然後慢談如何?”
那邊杜掌櫃得知金主來了,早率人出門來迎。
一時間,美人遞茶,力士開道,賓客圍堵。大堆人眾星拱月擁著曹家父子,好不熱鬧。
“副幫主……副幫主……學生張師叔在此啊!”
人群中傳來一個惹人厭的聒噪之音。
曹石聽得張師叔三字,急尋聲而看。果見一皂衣書生,擠在人群中拚命叫喊。
“張師……張先生。”
曹石一把將他拉出人群:“你不在酒樓吃酒,等在這兒作甚?”
“副幫主,學生終於把您等到了!這掌櫃的狗眼看人低,我說是您讓我來的,但他們就是不讓進啊!”
張師叔滿腔委屈盡數發泄,對左右迎賓大呼:“你們掌櫃的呢?看看張某人是不是可疑之人,攀附之庸啊?”
杜掌櫃滿頭大汗早已跟來,聞言擠出個笑臉:“誤會,誤會哈!
實是今日來人甚多,張先生又沒有請柬,因此冒犯了先生!鄙人在這裏給先生賠罪了,抱歉!”
躬身一揖。張師叔不依不饒:“豈有此理,辱我清白,一句抱歉就完了……”
“好了張先生!”
曹石見圍觀之人眾多,皺眉說:“區區小誤,何必放在心上?怪曹石準備不全。來來來,快跟我拜見家父。”
曹太一早已入店。卻不急著去大堂會客,直接去了貴賓廂房。
那裏,鹽行龍頭楚雲幫,總部大小頭領三十人齊聚,皆沉默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