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蘇曦言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躺在自己的榻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隻見到秋蕊守在床前，見自己醒來，輕聲道：“娘娘，可好些了嗎？”
蘇曦言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緩緩從榻上坐起，她呆滯地盯著床幔上掛著的一枚小小的荷包發呆。那枚荷包正是當年李昭雲初獲榮寵時送給自己的，蝶戀花的圖案，一針一線勾勒得細膩，裏麵塞得是自己最愛的丁香。蘇曦言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麽挖掉了一塊，眼淚大滴大滴地砸了下來，她也顧不上擦拭，在被子的錦麵上打濕了一片。
淚水朦朧之間，她仿佛仍看到李昭雲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喚自己道：“姐姐。”蘇曦言簡直不能理解，這樣鮮活的一個生命，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突然地離去。明明她才是十九歲的年紀，她還那樣年輕，美好的人生還在向她招手，怎麽就……
“走，去望月閣。”蘇曦言抹著眼淚道，無論如何她都要查清楚這件事其中的原委。
走到望月閣門口，兩個從沒有見過的小太監攔住了蘇曦言的去路，“韻昭儀娘娘，您現在不能進去。暢容華剛歿了，她的貼身侍女映月也觸柱而亡了，皇上命奴才們在裏麵打掃呢，任何人都不得進入。”
蘇曦言聽說映月也死了，心中更加的疑惑和煩躁，褪下手上的一對翡翠鐲子塞到那太監手裏道：“公公可否細說說，好端端的，暢容華怎麽就歿了？”
那太監將鐲子斂入袖中，笑嗬嗬地道：“其實奴才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道昨日暢容華服砒霜自盡了，皇上來看時，她的宮女映月就在偏殿一頭撞向了牆去。嬪妃自盡是大罪，皇上可是發了好一通脾氣。”
“果真是她自己服毒的嗎，會不會是有人逼她？”蘇曦言又追問道。她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李昭雲時，她說的話雖那樣決絕，可是眼神中似還有許多留戀。再說，她的父親剛剛升遷，她沒有理由這個時候選擇了結自己啊。
那小太監撓撓頭，“哎呦，瞧娘娘說的，這哪兒可能啊。皇上已經徹查過了，那日暢容華內殿隻有映月一個在伺候，殿外的宮女太監都沒聽到有什麽爭吵之聲。映月從裏麵出來的時候，哭得不知跟什麽似的，怎麽想也不可能是她害了自己的主子啊！”
不可能！這不可能！蘇曦言心中的怒吼聲使她幾乎無法思考。無論怎樣，她都無法相信李昭雲會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無法接受那個少女，同她身上所有的美好都這樣忽然消失。蘇曦言隻感覺到一股怒氣在胸中騰起，這件事明明有違常理，可修瑾卻這樣草草結案，於是氣衝衝地就往禦書房衝去。
到了禦書房，卻見張澪也在裏麵，她正站在修瑾的椅子後麵，兩隻胳膊搭在修瑾肩上，二人正愉快地說笑呢。張澪見蘇曦言氣勢洶洶地闖進來，便起身對修瑾道：“妹妹看來有事要找皇上，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然後款款地向外走去，經過蘇曦言身邊時，湊在她耳邊，譏諷地輕笑道：“妹妹節哀。”
蘇曦言草草給修瑾和張澪行禮，然後憤怒地盯著張澪走了出去，方才對修瑾沒好氣地道：“皇上，昭雲妹妹的事情，難道就不繼續查下去了？”
修瑾眉頭緊鎖，瞥了蘇曦言一眼，不耐煩道：“你應當已經知道了，朕徹查了望月閣，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你還要叫朕查些什麽？！”
蘇曦言抽抽搭搭地道：“可是好端端的，昭雲妹妹怎麽會想不開？或許是有什麽人暗中逼迫她也說不定啊！”
“韻昭儀你糊塗了！暢容華若是被人逼迫，難道不會和朕講嗎？”修瑾重重地把剛拿在手上的一本書撂在了案幾上，“嬪妃自裁，理應貶為庶人，株連九族，朕已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保留了她的位份，寬恕了她的家人，韻昭儀你還想叫朕怎樣？”
“可是……臣妾不能相信……這其中必有些問題，求皇上明察啊！”蘇曦言哭得撕心裂肺，拖著嘶啞的聲音喊著。
修瑾厭煩地看了看蘇曦言紅腫的眼睛，低低道：“你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麽嗎？朕諒你傷心就不責罰你了，你自己回去想想清楚吧！”轉身對韓鶴道：“你親自送韻昭儀回宮去，別叫她到處亂跑了。”
回到舒桐苑，蘇曦言依舊沉浸在濃濃的悲傷之中。時而，她呆呆地坐在那裏留著眼淚，時而，她又恍惚看到李昭雲正坐在窗下繡著手帕，時而，她又想起修瑾的冷漠與不屑，仰頭冷笑。這樣一連幾日，不曾梳妝，不曾出門，連每日去昭陽殿請安的事情也都忘卻了。這可把秋蕊和茯苓都嚇得不輕，好在皇後體恤她痛失姐妹，不曾有所怪罪。這期間，曾嫣然也怕蘇曦言就此頹廢，日日都來勸導，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終於第十二日，在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勉強拉著蘇曦言走出了舒桐苑的大門。
五月的天氣，豔陽高照，許久未見的陽光兀然照在蘇曦言的臉上，她一時有些不適應，伸手用寬大的袖子遮住刺眼的陽光。曾嫣然輕歎道：“你生過寧兒後，身子本就虛弱些，這些日連太陽也未曾見過，沒得壞了身子。”
“我要這身子有什麽用，她這樣白白地去了，我竟一點線索也都查不出來，當真是沒用！”蘇曦言低頭搖著腦袋，淡淡地瞥向身邊一簇簇的鮮花，禦花園中牡丹和芍藥開得正好。牡丹雍容華貴，芍藥鮮豔嫵媚，可如今這些豔麗的顏色落在蘇曦言的眼裏卻是格外諷刺——花如女子，有的凋零了，卻並不妨礙別的花燦然盛開。
“你這說得是什麽話？”曾嫣然猛地拉起蘇曦言的手，“你想想，既然暢容華什麽都沒有對你講，寧願放棄自己的性命都要讓你避開此事，那必然就是不想牽連到你！而你，偏偏為了這件事而自怨自艾，難道這就是她想看到的嗎？”
蘇曦言茫然地抬起頭，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姐姐……”
曾嫣然緊緊拉住蘇曦言的手：“就算是為了她，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