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如玉
晉封昭儀的冊封禮舉行得格外隆重，修瑾還下旨在同一日晉封李昭雲為容華。幾日之前，內務府就把晉封所需的首飾衣物送到了舒桐苑。蘇曦言的貴嬪冊封禮趕上了天災，國庫急缺，自己又剛出月子，因此並沒有大辦，這次的冊封倒是蘇曦言第一次體驗貴嬪以上正經娘娘的冊封規格。內務府送來的東西裏，光發簪就有三對之多，一對點翠鑲珠雲紋釵，華麗非常，一對赤金鎏碧玉雕花簪，光彩熠熠，更有一對金海棠珍珠花步搖，絢麗奪目，金累絲細細纏繞成海棠模樣，中嵌著一顆碩大的白珍珠，散發著明豔卻柔和的光。步搖頂端垂落纖長的金絲，長及耳垂。又有翡翠鐲子一對，白玉鑲金葫蘆形耳墜形耳墜一對，赤金盤螭玉瓔珞一個。冊封的禮服更是孔雀錦金絲織繡鸞鳥圖案的廣袖吉服，後擺長長的脫在地上，極盡奢華。
蘇曦言擔心這些首飾服製過於奢侈，僭越身份，三番五次地和皇後確認過後才放心穿上。鏡中的自己是從未見過的華貴模樣，蘇曦言愈發覺得相比於一個十八歲的花季少女，自己已然蛻變成了一名名副其實的深宮婦人。
冊封儀式亦是十分莊重肅穆，蘇曦言和李昭雲早早先去太廟禱告，然後在禮明殿接受禮部早已製好的金冊和金印，罷了，還要接受皇後的教導方才算是禮成。蘇曦言跪在地上，低著頭，靜靜聆聽著皇後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眼前是皇上和皇後明黃色的禮服，她不禁有些害怕，這樣一場過於盛大的儀式，這樣一場過於盛大的儀式，究竟是對自己簡略的貴嬪冊封禮的補償，還是在告訴自己下一次晉封便會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呢？
行過冊封禮後，蘇曦言足又有一個月沒有見到過皇上，但每每隨曾嫣然去給太後請安時，路過崇德宮，總會聽到裏麵婉轉的歌聲飄蕩而出，這歌聲時而宛若仙音般空靈，似有嫦娥翩翩起舞，時而又儼然溶於人間的晨鍾暮鼓之中，猶如鄰家少婦思念遠遊的夫君。這歌聲柔軟綿長，有帶著一縷淡淡的惆悵，仿佛直要把人的心唱化了一般。蘇曦言不覺駐足，呆呆地看著崇德宮的宮門，曾幾何時，自己宮中的琵琶聲也是這般繞梁三日，不絕於耳。
曾嫣然懂得蘇曦言的心思，拍了拍她的後背道：“皇上一向喜歡些不同尋常的女子，譬如宜柔夫人和敏昭容，便是因為名聲在外，皇上才專門下旨納入宮裏來的。如今這歌女出身的如玉皇上更是沒見過了，因此才這樣興致大發。不過你偶爾聽著尚且是這樣的感受，不知這歌聲每日落在於她同在崇德宮的澪兒耳中又是怎樣的刺耳呢。”
“姐姐你說笑了，”蘇曦言淡淡一笑，“璟妃娘娘聖寵優渥，論伴駕時間，怕是要比如采女還多出不少，她怎麽能同我們一樣呢？”
不過到了除夕夜宴之時，蘇曦言完全明白了那日曾嫣然的話的含義。
按照往年的慣例，除夕夜宴是皇上宴請親王貴胄們入宮共度佳節的家宴。皇上與皇後一同坐在當中的位置上，皇上右手邊一列是宮中嬪妃按位份等級排開席位，右邊一列則是一眾親王與王妃。而今年的席位卻與往年不同，在修瑾右手邊下手，單置了兩張小小的席位，靠近修瑾的是張澪，而張澪下手則是如玉。二人席位雖並不與一眾嬪妃並列，但就位置上而言，竟比皇後之下位份最高的莊德妃還高出一個位置。
“不成體統。”蘇曦言心中默想著，兀自飲下一杯酒去。敏昭容曾請旨閉門修行，因此蘇曦言下手相鄰的位置是慧貴嬪。慧貴嬪仿佛看透了蘇曦言的心思，輕輕一笑，向蘇曦言舉杯道：“當年琳妃在宮中一枝獨秀，也未曾有過這般光景。”
慧貴嬪一杯入喉，蘇曦言方才緩緩道：“姐姐可知，連桌上這酒都是皇上和璟妃一同釀的，桌上的蜜餞又是和如采女一同做的，果真是捧在手心裏寵呢！”
慧貴嬪說話從來直截了當，翻了個白眼道：“狐媚！”
如玉見自己的自己的座位那樣靠前，宴會開始許久還遲遲不敢落座，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張澪卻是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斜瞥了如玉一眼，低聲道：“你現在又不敢坐了，每日巴巴地纏著皇上的時候怎麽沒見你不敢？！”
如玉滿臉委屈，眼裏含淚，卻仍畢恭畢敬道：“奴婢無心冒犯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修瑾在一旁把二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卻並沒怪罪的意思，笑著對張澪道：“如玉剛入宮，許多規矩還不清楚，澪兒你要多多教導她，可千萬莫要和她計較。”又對如玉道：“朕叫你坐在這裏，你放心坐便是。如今你是妃嬪了，是這紫禁城裏的小主，不要一口一個‘奴婢’的，沒的看低了自己。”
見修瑾對這二人這般縱容，下麵一眾嬪妃全都泛起了醋意，一個個氣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張澪伶牙俐齒，妙語連珠，如玉楚楚可憐，溫順謙卑，修瑾的目光隻停留在她倆身上，滿眼都是溫柔的笑意，也再看不見宜柔夫人的典雅大方，靜貴嬪的纖腰如束，暢容華的眉若翠羽，楚婕妤的明眸善睞。慧貴嬪大約是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滿麵愁容，起身向皇上施禮道：“皇上，方才宮女來報，說宇兒在宮中哭鬧，還請皇上準許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聽聞是皇子的事情，便就準了。蘇曦言心裏怨恨自己沒有早想到這個好借口，竟還要在這裏受罪。
不久，修瑾命如采女唱歌，隻見如玉羞答答地走到大殿正中，揚聲唱了一首《臨江仙》，聲如鶯囀：
“一自酒情詩興懶，舞裙歌扇闌珊。好天良夜月團團。杜陵真好事，留得一錢看。歲晚人欺程不識，怎教阿堵留連。楊花榆莢雪漫天。從今花影下，隻看綠苔圓。”
“這似乎是寫給歌伎的辭？”蘇曦言詩詞並不精通，隻能勉強靠語義推斷，她眉心微蹙，用手掩著嘴悄聲問著坐在上手的宜柔夫人。
宜柔夫人微微點頭，眼裏滿是不恥。蘇曦言環顧四周，隻見周圍不少精通文墨的嬪妃和一眾親王們臉色都煞白了起來，皇家夜宴之上，如采女卻唱了這麽一首充滿風塵氣息的曲子，不僅是有失體麵，更是觸犯了禁忌，大家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修瑾身上，準備看修瑾要如何處罰如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