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外戚
自這些新來的宮女、太監進入舒桐苑後，蘇曦言便就叫他們分別認了茯苓和小豆子為師，叫他們聽從教導，隻做些灑掃的工作，並不許這些新人們接近自己的衣物、餐食。而留下自己貼身伺候的，便就隻有鶯兒和秋蕊二人。
至於奐寧，兩個乳母外加上一個小合子也足足夠了。況且向曾嫣然家借來的乳母格外具有育兒的經驗，小合子也會變著花樣兒變得戲法總是逗得奐寧咯咯直笑。因此，奐寧自隨蘇曦言搬回舒桐苑以來，並沒有絲毫的認生，連哭鬧都少了許多。每日能乖乖睡上七八個時辰，起床來也能大口大口地吃奶，小胳膊小腿都茁壯地成長著，一節一節，肉嘟嘟白嫩嫩的，像是春日裏鮮嫩的蓮藕一般。
蘇曦言已是貴嬪位份，皇上可以留宿在她宮中，不必再等著宮車將她接去大明殿侍寢。無論是為著蘇曦言的緣故，還是為著奐寧的緣故，修瑾每月裏都會有那麽四五天留宿舒桐苑。修瑾每次見到蘇曦言時，她不是在抱著奐寧輕哼著小曲兒哄孩子睡覺，就是在字正腔圓地試圖教奐寧說話，又或是扶著奐寧的腰放在榻上看他跌跌撞撞地努力向前爬。每當見了修瑾來，蘇曦言總是會燦然一笑，抱起奐寧交到修瑾手中，甜甜道：“來，父皇抱~”
雖然先前已有過四子二女，但試問哪個後宮嬪妃敢當真讓皇上哄孩子呢？因此相比於做皇上，修瑾對於做父親這件事並不怎麽熟練。所以，最初抱起奐寧來，修瑾心中也有些許的忐忑，孩子那樣小，那樣軟，自己會不會碰壞了他？但是一觸碰到奐寧細嫩光滑的皮膚，聽到他咿咿呀呀的叫聲，聞到他身上清甜的奶香味，修瑾的心中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喚醒了一般。
奐寧乖巧極了，並不愛哭，吃喝拉撒也都很有規律，因此蘇曦言絲毫不擔心兒子突然哭了、尿了惹惱了皇上。見皇上抱著奐寧的動作愈發熟練，蘇曦言也會含笑恭維道：“皇上在朝政上雷厲風行，沒想到對寧兒竟是這樣的慈父呢！”
在舒桐苑內，父慈子孝，是一片天倫之樂的溫馨景象，可是前朝卻是暗流湧動。李昭雲從禦書房伴駕出來，便急匆匆來到了舒桐苑，支走了下人，伏在蘇曦言耳邊低聲道：“嬪妾剛才在禦書房伺候筆墨，忽然戶部尚書張大人前來參見皇上，皇上便叫嬪妾在屏風後麵避一避，誰知竟聽道張大人密奏，要參楊宰相。”
蘇曦言並不驚訝，張表舅因著張澪受寵的緣故剛晉了戶部尚書，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聽說女兒在宮中被琳妃三番五次地陷害、下毒，自然是要針對上楊宰相了。但見李昭雲神色驚慌，蘇曦言便親自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麵前道：“別慌，你且慢慢說。”
李昭雲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開口道：“張大人說近日戶部統計京郊的人口、田產時查出楊宰相在西南邊私占了民田幾百畝，修建成了園子。戶部也派人去查了，見那個園子建製多有奢侈僭越之處，似是仿皇帝行宮而建，其中亭台樓閣，山水點綴，皆與行宮無異。”
蘇曦言抿著茶沉吟片刻，方才到：“官員侵占民田，居所僭越是重罪，按理來說其罪當誅。隻是楊宰相是先帝時期的老臣了，又有扶持皇上上位之功，怕是也治不了罪。況且楊宰相的勢力在朝中盤根錯雜，一時動他恐怕是會打草驚蛇。”
見蘇曦言分析得頭頭是道，李昭雲驚訝道：“娘娘料事如神，皇上對此事也不置可否。但嬪妾出門時似聽說皇上和韓公公說，預備召回一半駐守大理邊境的龍武軍。”
蘇曦言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仿佛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光亮一般，“那龍武軍大將軍李定方可與楊家是世交，又是兒女親家，這撤回龍武軍可就相當於是削弱楊宰相的兵權啊！如此看來皇上當真打算辦楊宰相了。”
李昭雲點點頭，又有些猶豫，“嬪妾也是這樣想的。隻是嬪妾的父親剛遷入京城，不知是不是也要趟一趟這攤渾水呢？”
蘇曦言一把按住李昭雲的手，似想按住她心中蠢蠢欲動的念頭一般，“你別忘了，後宮嬪妃是不得幹政的，你不必為了琳妃曾經對我做的事而去冒這個風險。你父親的官職比不得張大人，又剛入京，還是多安分些為好。皇帝既有心要除楊宰相，有張大人配合他做戲也就夠了，咱們且須要管這宮中的事情。”
入夜，修瑾仍留宿舒桐苑。蘇曦言見修瑾眉頭緊鎖，麵容憔悴，便跪在榻上輕輕捏著修瑾略的肩膀，柔聲道：“皇上今日可是累了？”
修瑾低哼一聲，沉默了半晌，突然道：“言兒你出身終究是過於單薄了，朕一直想給寧兒一個更顯赫一些的外家，朕想晉你的父親為揚州知州可好？”
蘇曦言聞言，又想起李昭雲今日所說之事，不由得一驚。皇帝擔心二皇子與四皇子的外家權勢過大，難道就沒有疑心過她蘇曦言的野心嗎？蘇曦言慌忙從榻上下來，連鞋也來不及穿，赤裸著雙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驚呼道：“皇上，萬萬不可！”
修瑾沒有扶蘇曦言起身的意思，隻揚了揚眉毛，問道：“為何？”
蘇曦言跪伏在地上，謹慎道：“臣妾身為後宮嬪妃，不敢妄議朝政，但是知父莫如女，還請皇上恕臣妾的罪，臣妾方敢直言。”
修瑾眯著眼睛，“恕你無罪。”
蘇曦言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臣妾多謝皇上為寧兒著想，隻是臣妾不忍為寧兒一人叫揚州百姓受苦。臣妾的父親年輕時參加科考曾屢試不中，其才學不足以治理一方。一朝中舉為官後又多納美妾，其德行不足以為百姓之表率。這般無德無才之人，實在不宜為揚州父母官，請皇上三思！”蘇曦言頓了一下，繼而補充道，“雖直言父親的短處，是臣妾不孝，但若不將此事告訴皇上，便是臣妾不忠，忠孝難以兩全，臣妾願取忠而舍孝！”
楊家恃寵而驕，多有僭越，蘇家卻拒官不受，盡言忠君之道，如此高下立判。修瑾長歎一口氣，伸出手來將蘇曦言扶起，目光灼灼：“可是，朕實在想給你和寧兒一份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