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張府
聽到蘇曦言的問話,翠柳心中一轉,都說這蘇小姐是小門小戶出身,想著必定行事粗鄙些,沒想到竟也如此謹慎。不過她既得了銀子,自然還是笑岑岑地答道:“老爺太太都是心地純善之人,並無什麽繁雜的規矩,每日澤大爺和老爺同道去上朝,大約寅時下朝,在這期間大奶奶會服侍太太用早膳,兩位小姐都是在卯時去給老爺太太請安,有時會和老爺太太一同用午膳,近來老爺和澤大爺公務繁忙,所以多半時間是叫小姐們各自回房用膳的。到了晚間再一同用晚膳。”
蘇曦言點點頭,想著明早請安時正好可以正式拜會一下張家的長輩,又向翠柳請教了張家諸位少爺小姐奶奶的名諱。這張家雖然是富貴之家,但主要人口比蘇家簡單不少。張老爺並無妾室,守著一個張夫人過了一輩子。張夫人育有一子二女,長子張澤早早科舉中第,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現在翰林院就職,已迎娶了國子監祭酒家的女兒郭氏為妻。張澪是家中長女,是兄妹中最受寵的那個,容貌傾城,歌舞管弦無不精通,蘇曦言心中估量這位表姐此次入選是十拿九穩了。張澪還有一個幼妹,名喚張沁,蘇曦言今日進門時見乳母正牽著她在院子裏玩耍,不過是個沒長開的娃娃,但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也是惹人憐愛。不得不說,這一家子著實令人羨慕。表舅和氣,表舅母慈愛,張澤儒雅,張澪溫婉,張沁天真爛漫,蘇曦言鬆了一口氣,這家人想必是好相處的。
了解了張家的情況,又打發了翠柳回去歇息,蘇曦言隻留了秋蕊服侍沐浴更衣後就早早安寢了。張家的床鋪柔軟而溫暖,一下消除了她漂泊在外的思鄉之感,在香爐氤氳出的淡淡幽香的伴隨下,沉沉睡去。
因在家中被關在偏房拘束慣了,蘇曦言在張家也沒感受到有什麽不適。餘下的時日,隻按照張家的規矩早晚請安。她與張家長子張澤自然是不便過多相見的,每日隻與張澪針織、刺繡,張澪喜歡繡些高傲的紅梅,聖潔的菡萏,蘇曦言卻隻隨意勾勒幾株小小的迎春與丁香。她詩詞雖略懂些,但不如張澪那般出口成章。張澪早從父親那裏知道這位表妹是沒上過正經閨學的,於是也不大在她麵前舞文弄墨的,又見她所帶行李中有一把磨損掉漆的琵琶,於是偶爾搬出箏來與她的琵琶合奏一曲,樂音相合,表姐妹二人的關係也愈發親近起來。加之幼妹張沁童言童語,小金豆子般引人發笑,蘇曦言自覺這樣的生活倒也從容且有趣。在表舅家,她的餐食與張澪並無兩樣,對於在家中連熱飯都吃不上幾次的蘇曦言來說,這樣的飯菜而言簡直是佳肴珍饈,但她為了窈窕的身材也不敢太過胡吃海塞,但到底這樣的好東西下肚,把人都養得愈發容光煥發起來。
白日裏一家人和和睦睦,入夜,張夫人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湊到張老爺肩頭輕聲道:“你何苦叫我對蘇家那丫頭那樣好,她那樣的出身,又沒有那過目不忘的姿色,這不是在她身上白費功夫嗎?”
張老爺蹙了蹙眉頭,低聲嗔道:“你常年在家,不知這外麵的事情,如今聖上宮中除了莊妃娘娘是自小服侍他的宮女,其餘的娘娘小主哪個不是出身名門,聖上每日見這些大家閨秀的女子恐也膩了,這次專門從地方海選,保不齊就是為了挑些小門小戶獨具地方特色的女子來調劑一番。這個蘇家外甥女雖容貌不及咱們澪兒,但卻別具一番風味,萬一合了聖上的口味也說不準。”
“那既如此說,那蘇家的丫頭倒比咱們澪兒更能入聖上的眼了?”張夫人撇撇嘴,對丈夫這番說辭不甚滿意。
“話可不是這麽說,”張老爺搖搖頭,“咱們澪兒姿色才情俱佳,出身又好,一般來說自然是入選幾率更大些。我隻是想著那蘇家外甥女或許也能入選,到那時她記著此時在咱們家受的恩情,日後在宮中定是會幫襯咱們澪兒些不是?再不濟萬一是澪兒落選而她入選,那咱們日後在聖前也有個說話的人不是?”
張老爺這話兩頭是理,把夫人說得啞口無言,她隻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丈夫,這慈愛的舅媽演起來有多難,這個糟老頭子怎麽不明白呢?
元安十年五月十五日,秀女入宮參選。蘇曦言早早起來,清晨的陽光透過糊窗戶的絹帛灑在妝台上,秋蕊手很巧,三兩下就給她挽好了一個墮馬髻,仍插上了她母親的那隻白玉簪,又點綴了些許藍色、紫色的絹花。又為她穿上她父親給的那件水藍色梅花暗紋對襟裙。對於入宮選秀而言,這衣服還是有些單調,於是蘇曦言前些日特特在那兩指寬的月白色鑲邊亮綢上用天蠶絲繡了幾簇暗綠的竹葉。她伸手想要戴上表舅母送來的那對翡翠鐲子,忽猶豫了一下——她本就是江南小門小戶的女子,戴上這個豈不僭越了身份反而又失了清麗?於是還是順手挽了平日裏帶的一對素銀鐲子。
打扮妥當出了房門,隻見天空碧藍碧藍的,幾朵雲彩像是被吹起的白紗在空中緩緩移動。“這天氣倒是與小姐的衣服很相稱呢!看來連老天都在幫小姐呢!”
“可不許胡說!”蘇曦言捏了捏秋蕊鼓鼓的小臉說著,雖然知道她這樣說就是圖個吉利,但心裏還是被這話感染得有些喜悅。
出門前拜別張老爺和張夫人時,蘇曦言隱約看到表舅母嘴角扯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但想在這些日子表舅母對自己如何照拂有加,便認定是自己看花了眼。蘇曦言與張澪分別乘了兩輛馬車向皇宮駛去。與蘇曦言樸素是裝扮不同,張澪今日穿的是一身藕荷色亮綢褙子,上用黃色撚金線繡著鸞鳳雲紋,粉紫鑲邊,梳著高高的驚鵲髻,簪著幾隻淡紫色的東珠發簪,耳邊掛著赤金流蘇耳環,手上挽著一雙透亮的和田玉鐲子,是十足的大家閨秀氣派。蘇曦言心裏明白其實她這位表姐大可不必這樣費心打扮,她姣好的麵容和高貴的出身使她勝券在握,退一萬步說,就算她落選,憑著她的家世和父母的寵愛,也注定會有上好的姻緣等待著她,而蘇曦言卻不同……她握緊手中的帕子,想起錢老爺幾個媳婦的悲慘命運,想起母親槁木死灰般的生活,不,她絕對不能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