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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淵

  臨淄不做國都久了,縱使在春天也略顯得有些荒涼,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之下,商家們分分關門歇業,街道上也就愈發的淒清。偶爾有幾個趕路的行人撐著油紙傘形色匆匆,一輛小小的馬車踏著泥濘倔強地前行駛著。


  馬車裏坐著的是一位玲瓏嬌小的少女,手上兩隻素銀的鐲子,衣著樸素,倘若不是旁邊還有個丫鬟裝扮的人物,很難看出她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這位少女正是江都縣知縣家中的嫡長女蘇曦言,她此時正顫顫巍巍地依偎在丫鬟秋蕊懷裏,來自江南的她簡直無法相信這樣寒冷的天氣竟然屬於春天。自打過了沂水,她才真的體會到了什麽是春寒料峭,淅淅瀝瀝的春雨滴滴答答地打在馬車上,冰冷的風透過簾子吹進來,仿佛是要在她的臉頰上劃出些許細細麻麻的傷痕。


  “小姐,不如今天先歇上一天,待雨停了再走?”秋蕊身著一件淺橘黃色麻布衣裳,用雙手摩挲著蘇曦言凍得有些發僵的手指,言語間透露著些許不忍。秋蕊是蘇曦言的唯一的丫鬟,兩人自幼一同長大,雖是主仆,但情似姐妹,見自家小姐剛大病初愈就有凍得瑟瑟發抖,不免有些心疼。


  蘇曦言心中歎氣,默默計算了一下荷包裏所剩的銀兩,又想到之後不知還要有多少的開銷,苦笑道:“咱們哪裏是那麽嬌貴的人呢?今天歇一歇,明天歇一歇,何日才能到京城呢?”她感受到秋蕊的一雙手又比先前粗糙了很多,心腸一軟,這條路明明是她蘇曦言自己選的,她自己擔心也是活該,何苦將負麵情緒傳遞給秋蕊呢。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好啦,等進宮之後掙得個大富大貴,我們有福同享呢!”


  話雖如此說,秋蕊向來機敏,她何嚐不知道這未來的道路何其艱險坎坷,光是選秀便是萬裏挑一的難度,就算真的得償所願成功入選,宮裏爾虞我詐的生活又是怎樣九死一生,她見小姐這強撐出的笑容,眼睛裏不免閃爍著晶瑩,但也隻是寬慰道:“是了,小姐定是能洪福齊天的!”


  蘇曦言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兩人卻都紅了眼圈,什麽洪福齊天,她剛從虎狼坑中逃出,隻求以後能夠安穩度日罷了!蘇曦言出生在江都縣知縣家中,雖是嫡長女,但卻是家中最不受寵的那一個。這既不是因為她相貌醜陋堪比東施也不是因為她性情凶悍猶如柳氏獅吼,說到底,是為著一些前塵往事:在蘇曦言的爹蘇望仁年輕的時候,是個屢試不中的窮秀才,雖有些頭腦,但全然不用在讀書上,一心全想著攀附權貴,早聽聞知州大人家有個雲英未嫁的小姐,便生出了歪點子,學那張生賄賂了小姐身邊的丫鬟,隔三差五地便傳遞些思慕的詩詞進去,這小姐長在深門大院裏,哪裏見過這些,久而久之就燃起了相思之情,不顧父母責罵非要嫁給這個窮酸秀才。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一番折騰後,知州大人終於拗不過女兒,將她下嫁給了這個蘇望仁。而這個知州家的小姐,正是蘇曦言的母親。起初兩年那秀才倒也爭氣,考中了個舉人,平日裏體貼妻子孝敬嶽父嶽母,這知州大人瞧著女婿懂事,便想方設法讓他做了知縣,每過多久,知州大人卻得了重病一命嗚呼了。


  蘇望仁雖隻是個七品芝麻官,但自覺是整個江都縣裏最大的官了,於是便驕傲得把尾巴翹上了天,再加上如今嶽父大人已經去世,自然就可以一把撇開這個糟糠之妻了,一頂頂小轎公然抬進了側門。蘇望仁正沉溺於軟玉溫香之中,妻子卻忽然有了身孕,蘇望仁也自然是歡喜的。他們先前也有個兒子,隻是沒到三歲便病死了,這無後的怨念一直徘徊在蘇望仁心中,如今嫡妻有了身孕,自然是百般討好,連剛過門的幾位姨娘都忘得個一幹二淨。


  這做妻子的心腸又軟,見丈夫如今又回心轉意,以為一切如前。但蘇曦言的誕生一下子給盼子心切的蘇望仁一個當頭悶棍,他一怒之下把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丟在了偏房,奪了管家的權力給當時最受寵的姨娘,又更加肆無忌憚地搞出了一屋子鶯鶯燕燕,後來這群鶯鶯燕燕又生兒育女,蘇望仁享受著天倫之樂,自然都快忘了還有蘇曦言和她娘母女二人。牆倒眾人推,除了一兩個老實厚道的姨娘還記得日日來給正房夫人請安,其餘的那些妾室幾乎完全不把夫人放在眼裏,就連當年服侍的那些奴仆,除了夫人陪嫁的方媽媽和自幼與蘇曦言一同長大的丫鬟秋蕊,其他的就都盡數去伺候那些年輕貌美正得寵的姨娘了。


  蘇曦言兒時對她那些庶出的弟妹們充滿了敵意,尤其是在他們穿著新衣裳拿著新玩意兒在她麵前炫耀時,她心中氣不過,時常與他們吵架、拌嘴,結果都是她父親不出意外地把她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十有八九還要附贈手板若幹。而她母親早已對丈夫死心,麵對這樣的局麵顯得有些木然,隻沒完沒了地彈著她從娘家帶來的琵琶,幽怨的聲音像是在訴說她這一生的遭遇。漸漸地,蘇曦言也明白了,她再怎麽爭也是爭不過那群弟弟妹妹的,每日裏隻乖乖地聽母親教她識字、女紅、琵琶,日子反倒沒有那麽難過了。


  蘇曦言十五歲那年,草草行過了及笄之禮,就發現母親有些事情瞞著自己,每日清晨總見她眼睛腫腫的,問她時她隻說昨晚琴譜看得晚了,但蘇曦言知道,那分明是哭過的痕跡。不僅如此,母親雖不與自己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卻總和一位交好的吳姨娘嘀嘀咕咕。蘇曦言實在受不了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滋味,在吳姨娘又一次躡手躡腳地遛進母親的臥房的時候,她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匍匐著挪到母親的窗下,偷聽著裏麵的談話聲。


  “你可打聽好了?老爺他……”蘇曦言聽到母親啜泣的聲音有些顫抖,“老爺他當真要把言兒許給錢家?那錢老爺可都年近花甲了啊,這如何匹配得了啊!”


  “是啊,千真萬確,我也舍不得咱們大小姐,夫人您快想想別的法子吧。您先前是知州家的小姐,可還和什麽人家相熟?都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大小姐的母親,自然也是可以為她擇婿的,何不搶在老爺之前把這事定下來?”


  夫人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又如何不想呢?隻是我雖長在知州府,可那時候是家裏的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要是和什麽人家有往來也是我父親去應酬,又哪裏會是我出麵。如今我父親也去了許多年了,昔日的人脈也都斷了,我又如何能為言兒覓得好人家!”夫人心中哀傷,聲音也不覺哽咽起來。


  吳姨娘放緩了聲音,安慰著夫人,蘇曦言也實在不忍繼續聽下去,起身悄悄離開。回到房裏,秋蕊已為她煮好了一壺熱茶,蘇曦言輕咂了一口,心中苦澀使她無法下咽,轉身撲在秋蕊懷裏大哭起來。吳姨娘口中的那個錢老爺是江都縣裏的首富,當鋪酒肆開得興旺,隻是性情格外暴虐,發家之後就對原配的夫人拳腳相加,沒出五年,這夫人便死了,後又續娶了個姑蘇的官宦小姐,娶回來後卻不憐愛,單單看上了人家陪房的丫頭。這小姐自幼錦衣玉食的,哪裏受過這樣的冷落,沒幾年也鬱鬱而終了。倒是那丫鬟僥幸有了身孕,卻因錢老爺的一套兒肥母壯的理論,用大魚大肉喂得過於臃腫,最終也難產而死了。這錢老爺近些年隻流連於秦樓楚館之中,如今年近花甲卻仍無一兒半女,因此又要尋個夫人以續宗祠。蘇曦言萬萬沒想到,這個倒黴的人竟然是她自己!更令人心驚的是,這要把她推進火坑的人竟然是她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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