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死亡
這時候，教室內外都充滿了人。
今天就要放寒假。對於高三學生來說，寒假不過是一種奢望。鋪天蓋地的卷子能把人壓得喘不過來氣。這不叫放寒假，這叫換了個地方學習。
喇叭上年級主任梁啟正在做最後的動員，號召大家就算在家沒人監督，也要好好學習，也讓家長們多注意孩子，多和他們溝通。總之，就是一些誰都知道誰都能想明白的話，梁啟又在喇叭上重複了一遍。
然後，正式放假了。教室裏立刻湧入大量的家長，有的要接孩子走，有的要跟老師談談，聊一聊孩子的成績，頓時整個校園熱鬧非凡。
學校裏停滿了車。那是一些家在外市離學校比較遠的家長過來接孩子，馬小沒有這樣的擔憂，也沒有人來接，他收拾收拾衣服和書本，自己坐公交車回去。
所以現在，馬小也並不著急。他坐在座位上還在看著小說，小說下麵壓著剛剛給他發下來的幾張紅得有些紮眼的獎狀，完全不理會外麵人的紛擾。
忽然，馬小瞥見殷想的旁邊來了人。他偷偷觀察，隻見那人骨瘦如柴，臉上刻上了歲月的溝壑，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感覺那個人應該是殷想的父親。
殷想遞給他一張成績單，然後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一言不發。
殷想的爸爸看著成績單，臉色越來越差，忽然一拳打在了殷想的頭上。殷想眼睛瞬間充滿了淚水，她極力控製著才淚珠才沒有落下來，她也沒有吱聲。
“怎麽考這麽差？！”殷想爸爸幾乎是嗬斥的聲音蓋過了教室的喧鬧聲，教室的聲音突然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著殷想爸爸。
但是他好像沒有發覺，接著訓斥殷想，他的臉因為生氣變的發紅，馬小甚至清楚地看到從他嘴角噴出來的唾沫星子。
他想上前阻攔，可是看一看周圍的人，好像都愣住了，一時間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甚至班主任，也才剛剛反應過來，準備起身勸導殷想的父親。
殷想突然就哭出了聲，發出一陣嗚咽地哭聲，然後她轉身就跑出門去。
“你是殷想爸爸吧，孩子高三的壓力已經很大了，你不要罵她，要積極友善地跟她交流。”班主任走過來，直視著殷想的爸爸說道。
殷想爸爸歎了口氣，點點頭，剛想說話，這時候，門外傳出來一陣學生的驚呼聲。接著一個學生跑進來對班主任說：“趙老師，剛才從你們班跑出來的一個學生跳樓了。”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殷想爸爸和班主任連忙跑出門去，馬小也趕緊跟出去，一群人已經爬在樓道的窗戶上往下看了。
馬小心中一緊，連忙跑到旁邊幾個窗戶處，往下看時，隻見地上躺著一個人，鮮血淋漓，流淌在她周圍的水泥地上。
“快，快打120。”班主任的手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這時候，隔壁班的班主任也出來，對著樓道裏看熱鬧的一群學生說道：“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快走，別在這兒湊熱鬧了！”這個老師的威嚴是極大的，樓道裏的學生頓時走開了。
馬小是有點近視的。平常上課沒什麽問題，所以他一直沒佩眼鏡。現在，他看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眼睛感覺更加模糊了。他多麽希望那個人不是殷想啊。
下邊已經有一群老師把殷想圍在中間，把靠近的學生紛紛嗬斥離開，防止事態的進一步擴大。
“馬小！趕緊走！”這時候，隔壁班的班主任拽了拽馬小的衣服，不容置疑地說道。
馬小咽了口唾沫，他扭頭就回了教室，他不想再去看地上的那個人，仿佛隻要他不看，殷想就還沒死，就一直停留在少女的溫柔。
殷想的爸爸早已泣不成聲。他跑下樓，跪在殷想的身前，求著她醒過來，卻隻能看到鮮血從她的後腦勺一直汩汩地流，打濕她的校服，包裹她的軀體，最後匯入土地。
也許，也許死不了，一定能搶救過來的。馬小心中這樣想著。
他慢慢收拾著自己的書包，就像教室裏其他的學生和家長一樣，殷想的死對於他們來說，無論如何是不相幹的。
哪怕在殷想被訓斥的那將近一分鍾的時間裏，有一個人能夠反應過來，趁早製止她父親的嗬斥，她可能都不會死。但是沒有人，因為父親教育女兒，本來也是天經地義，跟他們也是不相幹的。
馬小把幾張獎狀扔進垃圾桶，默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收拾衣服，然後出校門，等公交，他已經走過三年的路，這一次卻尤為沉重。
“小回來啦？”回到家中，迎接馬小的是馬小的父親。“怎麽樣？期末成績出來了嗎？”
馬小摸出一張成績單遞給他，沒說什麽。
“哎呀，這次考的真不錯。快先把東西放下，洗手洗臉，準備吃飯。給你準備了一大桌子菜。”馬小的父親仔細看了看成績單，高興地說道。
“我不吃了爸。”馬小回到自己的屋子，扔掉書包，躺在床上睡了過去。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這一切是一場夢。
……
馬小所在的城市就在一座山脈旁邊，而馬小的村子正好就在群山的包繞之中。
他最喜歡的一座山，當地人都叫它摸嶗山，大概三四百米高的小山，山頂上有一大塊石頭，遠遠地看像是一隻蟾蜍，在對著天空鳴叫。他沒事的時候經常喜歡爬到上麵，曬太陽，看風景。
現在他正坐在山頂，看著下麵渺小的枯黃的田地發呆。
殷想真的死了嗎？馬小還在想著那天殷想摔在地上的慘狀，從四層樓高的地方摔下去，估計是很難活下來了。雖然馬小非常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是這點理智他還是有的。
他在學校經常喜歡偷偷地觀察殷想。雖然他們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多說過一句話。殷想整整齊齊的頭發，溫文爾雅的談吐，幹幹淨淨的衣服，工工整整的作業，這樣一個幹淨純潔的女孩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生命。
“我不能理解感情，就像我不能理解死亡。”香香突然對馬小說道。
這時候寒風突然吹起來，馬小的眼睛一下子又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