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熱鬧
關英在人群裏鑽來鑽去,終於找到一個心儀的抄手擔子,三個女子立即點了湯圓、醪糟、抄手。梅子問:老板,這些桌椅板凳都是你家的嗎,隨便坐?
那小販說:坐吧!都是小教堂的賈神父好心借出來的!
夏鳳池抬頭四下裏張望一圈,抄手擔子靠近小教堂,那地方大門緊閉,隔著滾滾人流的斜對麵,就是鎮上最鼎鼎有名的興旺居酒樓,它新換了老板,剛裝修沒多久,門柱上嶄新的油漆亮堂堂,招牌上幾個大字閃閃發光,整座酒樓就像狹小窄河道裏的一艘大船。如今正值中午,興旺居二樓的雅座裏人滿為患,影影綽綽都是人。臨窗的一個自斟自飲的紅臉老頭看著特別臉熟,尤其是他身上那件棕褐色的長袍,像是血幹了以後的顏色。夏鳳池驀然想起來這就是祿村的那位村老。
梅子用胳膊肘碰了下另外兩個女孩,她們齊刷刷抬起頭,就見一個女子正嫋嫋婷婷走進興旺居,原來是最近才來這裏的流鶯小白姐,因為她喜歡把一張臉用檀香粉擦得雪白,塗了口紅的嘴唇看上去就像帶血的傷口,這才得了個綽號叫“紅嘴綠鸚哥”。果然,她剛一上樓來到雅座,就聽見人聲鼎沸的二樓傳來幾個老陝高聲談笑的聲音,可見客商不少,小白姐要找的人就在這裏。
夏鳳池沒想到一個街邊攤位上小吃,味道這樣的好,她吃完抄手仍覺得不過癮,還想再來碗醪糟。剛抬起頭,就見石板街上人來人往中,有東西在正午太陽的照耀下,晶瑩閃爍,她定睛細看,覺得是一顆鑽石耳墜在微微搖晃,像一滴隨時會掉下來的淚珠。她隻顧看那耳環,卻忘了看是誰戴著它,等到想起來時,那人已經消失在人群裏。
這時就有人戳了下她胳膊,原來是關英提醒她留心,就見興旺居裏出來兩個女人,一個明顯是丫鬟,手裏捧著水煙和手帕,另一個打扮頗為妖嬈,臉上那種睥睨一切的表情,和做皮肉買賣的小白姐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夏鳳池發現她旗袍下麵開叉的地方用昂貴的英國白紗連綴著,這種樣式她僅在成都見過,於是猜測她應該是外地某位富戶的堂客,因為但凡本鎮的大戶人家,是不會放任女眷獨自來上酒樓,否則很容易被人誤會。
這麽時髦的裝扮,這麽張狂的舉止,果然就有閑人像大頭蒼蠅似的,嗡嗡朝她倆黏過來,有人故意擋住了她的路,那女人皺著眉毛說了幾句話,關英說她那口音是成都的,不是本地人。梅子小聲道:我認得,她是鎮長的親戚。
集市上吵架很正常,丟東西也很正常,人多嘛,有失懷表的,失鼻煙壺的,失荷包的,一般鄉下人罵罵咧咧幾句就算了,但是這次好像沒那麽簡單,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原來這位鎮長家的女眷認為路過的幾個漢子揩她的油,而那幾個閑漢以為她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言語間就十分輕浮。
這女子不是那種肯吃虧的,道:日你先人板板的,也不瞪大眼看我是誰?
幾個閑漢也不是省油的燈,其中一個叫羅老歪的,附近人都知道他是袍哥,故此一般不惹他。因此饒是他們吵得厲害,諸人也隻是團圍成個圈,如同看戲般,卻沒人去上前調解和事,興旺飯莊的掌櫃見他們正好堵在自己店門口,剛想上去說道幾句,就被那羅老歪一瞪眼,生生把話給瞪回去了,掌櫃的抬頭朝樓上雅座去看,見大股東姚錢樹正拿著一把合攏的折疊扇不停地敲打手心,還衝他微微搖下頭,便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也是活該事兒大,兩個女人、幾個閑漢在店門口推推搡搡,不小心碰到了街邊攤子上吃抄手的兩個兵士,差點把人家的飯碗撞翻,那當兵的立馬就站起來了,把碗朝地上一砸,怒道:你弄啥嘞?俺吃碗餛飩,咋招你惹你了?
河南話一出口,就見馬步青的腦袋,從興旺居雅座裏臨街的窗戶朝外探了出來,可並沒有立即下樓或是開口。那河南兵一瞥之間瞧見了上峰,知道有人撐腰,立即用手點著羅老歪,一幅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羅老歪作為哥老會的袍哥,雖然級別不高,在地麵上從來沒遇到比他還橫的,今天一口氣遇到兩個,麵子上有點下不來,繼而立即就拿起一個板凳朝地上狠狠砸下去,手裏頓時多了條凳子腿,就見他用凳子腿指著河南兵,橫道:怎麽了,龜兒子你不服氣?
這時就聽見“吱嘎”一聲門響,原來是小教堂裏的一個小童,探出半隻腦袋張望,明顯是擔心自家的桌椅慘遭屠戮。那教堂的裏賈神父雖年輕,常有高鼻深目的洋人從成都過來找他,大家都說他和英國常駐成都領事署的洋大人關係極佳,因此地方上黑白兩道都從不去惹他。
各方勢力原本是大路朝天,各管一邊,現在卻由於一件小事聚在了一起。
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越發覺得眼前的局麵變得有趣起來:村老管著祿村,又是這興旺居的股東之一,而袍哥管著鎮上的黑道,鎮長管著鎮上的白道,神父乃半個洋人,馬排長這個軍爺雖不是龍泉鎮常駐人口,卻也在這裏占據一席之地。
於是,就連那沿街幫人把脈算命的瞎眼郎中,此刻卻也從攤位上站起來,還推開架在鼻梁上的墨鏡,又揉了揉眼,好像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