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農家
很快的她們就到了梅子家，她家附近全是大樹，站在空地裏，隻覺得濃蔭四合，好象立在一個碧綠大幄之中似的，真是個好地方。等她們進了院子，雨雖然已經小了，梅子的母親華嬸還是連忙把她們讓到堂屋避雨，並特意端來了紅花大磁盤，上麵放滿了芙蓉糕、鍋巴糖之類的點心。
夏鳳池四下打量，覺得這是迄今為止她見過的最幹淨的農房：四壁角落裏沒一點兒灰塵蛛網，萬字格窗子用白紙糊得亮堂堂，院子裏雖沒有種花，卻種滿了蔬菜瓜豆，葡萄藤下擺著一張極舊的八仙桌並兩條長凳子。
再看華嬸，真是生得娟秀，她穿件蔥白洋布衫，係了條寶藍圍裙，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幹淨整齊，隻是臉色又黑又黃，額頭的皺紋比同齡婦女顯得都要密集，顯得非常憔悴疲憊，令人奇怪的是梅子對華嬸的態度，明顯輕蔑不屑，並不拿正眼去瞅，做母親的也是低眉順眼，時時伏低做小狀，而關英好像也見怪不怪。
倒是梅子的一個弟弟叫天寶的，這娃娃今年才五歲，長得很俊秀可愛，比做姐姐的還要懂事，他見姐姐和客人在吃點心，隻是邊上靜靜地看著，反而是關英有些不好意思，拿了一塊鍋巴糖遞過去，男孩子立即笑逐顏開，估計是太興奮了，跨門檻時竟然跌了一腳，頓時腦門上就磕了個的大窟窿，又是血又是泥。夏鳳池學過醫藥護理，見狀連忙管華嬸要幹淨紗布和藥，梅子不以為然道：我們這裏的孩子不怕摔，過幾天就好了。
華嬸也說家裏根本沒藥，可做母親的畢竟心疼孩子，末了還是找來一個小巧竹筐，筐裏麵有繡花繃子，碎布，彩線之類。
夏鳳池從筐裏麵撿出能用的布頭，瞥見裏麵還有一副百花圖，陣腳細密，端得是十分精致。
梅子看到竹筐裏的繡花，立即沉下臉道：家裏那麽多事兒，有閑心弄這個，還不如在老漢身上多花點心思？華嬸好像被捉了贓的賊，兩隻手不安的在圍裙上擦著，口中諾諾道：家裏和地裏的活計幹完後才做的，繡幾塊帕子也能到鎮子上換點鹽巴。
然後她聲音就漸漸的小了，倒好像是認錯了。
這時候就聽見堂屋裏麵有個男人不耐煩的在喊，人都死了嗎，想喝口熱水都要喊半天！華嬸聽了，連忙慌慌張張捧著茶杯跑進去，沒多久就聽見陶瓷砸在地上的稀裏嘩啦聲。
梅子坐在那裏，並不起身，也不解釋。
關英坦然起身道：夏姐，咱們家去吧，萬一待會又下了雨呢？
這時華嬸已經出來了，她忙道：走什麽呀，我給你們弄飯去，梅子，快攔住你同事！梅子沒搭理她，而是強笑道：祿村實在沒什麽好玩的，過幾天鎮上趕場，那才叫熱鬧，咱們再約！
夏鳳池離開華家大門後，才發現百十米的地方有棟破屋，破損的磚縫和石槽縫隙裏長滿野草，關英小聲道：那是何旭杜家的老宅。夏鳳池不由定睛細看，就見那房子瓦片凋落，門板腐朽，肯定荒蕪多年了。
小雨後的夏末，溫度很快又上升了，溽暑熏蒸中熱氣粘稠，動一下都很費勁。她們回到關家，還沒有進院門，就已經熱出了一身的汗，這時隻見一條大黑狗立即跑出來奔到關英懷裏撒嬌，親呢的不行。
關英的母親利發嬸聽見狗叫，也跑了出來，這是一位胖胖的婦人，她身材矮小，卻有一雙大腳，蒼老的麵相顯出從來不曾漂亮過的臉龐，但性格頗為爽朗，盡管清晨才和夏鳳池道別，一看到她回來，立即就把手伸進她的袖管捉住她的手道：瘦了，臉上也沒剛來時光了。
相比而言，關家的院子顯得局促很多，剛被大雨衝刷過，也沒顯得清新明亮，夏鳳池望著四下裏被煙火熏得漆黑的梁木，還有炎熱的天氣裏醬菜特有的陳腐酸味、發酵的熱氣，覺得遠不如華嬸那個潔白整齊的小院子吸引人。
聽說她們剛從祿村回來，利發嬸兒立即用誇張的聲音道：哎呀，要知道你們今兒去祿村，我就攔著，別去摻和村裏的事兒。
關英忙道：你也聽說了？狼狗爺帶著一群人沉江去了，那兩個男女是誰呀！
原來祿村的村老姚錢樹的院子門口總是栓著一條大狼狗，他家又在必經之路，孩子們從那邊過，它一個勁對他們叫個不停。小孩子們就給姚錢樹起了一個外號，喊他“狼狗爺”。
利發嬸明顯不願意談這個話題，她隻是抬頭停頓了一下，半響才道：就是兩個苦命的人吧——你要是不需要備課，就去找點活做做。
關英知道母親不願意說這個，剛想去豬圈，利發嬸忙道：去做你的細活路！
細活路就是指輕巧活計。
於是關英抱來一堆土豆開始刨皮，夏鳳池見狀拿了把刀子想來幫忙，利發嬸忙說：這個可不能用刀削，不然土豆肉就少了。說完這話，她給關英拿了塊玻璃片，給夏鳳池的乃是一片瓷瓦片。剛開始夏鳳池還很興奮，刨了幾個後，手掌通紅，又癢又痛，而關英卻手法飛快，眨眼間就刨好一個。
夏鳳池不好退縮，隻好繼續硬著頭皮刨土豆皮兒，同時發現利發嬸正用一塊黑黢黢的抹布擦著餐桌，擦完桌子，她又把抹布又浸到同樣黑的水裏麵揉搓幾下，開始去擦櫥櫃裏的飯碗，盡管夏鳳池努力了半天，還是沒辦法把眼睛從那塊抹布上移開。
太陽很快就落山了，院子裏的雞鴨紛紛都往籠裏鑽，利發嬸燙好燒酒，倚在門檻邊納鞋底，和兩個女孩子聊天。別看利發叔因為“懼內、寵妻”得了個“耙耳朵”的外號，可在家地位還是很高的，隻要他不回來，利發嬸是斷斷不會開飯的。
不一會，身材高大的利發叔如往常一樣跨過門檻回家，夕陽照在院子裏的四方桌上，那幾盤小菜仿佛等來了最後一道作料，越發顯得溫暖誘人。
這是夏鳳池最愛看的一幅農歸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