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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沉江

  夏鳳池頭一次進祿村,就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那是1942年春天,丈夫的職務令他疲於奔波,她雖然暫時遠離敵偽區來到西南後方,也並不想無所事事,所以就在朋友的幫助下謀得一個國立小學教師的職務,地點乃是成都附近的龍泉鎮。


  於是五月裏一周,夏鳳池獨自拎著鋪蓋來到鎮上,這裏雖沒有汽車,不通電,可當大部分的中國都籠罩在戰爭陰影下時,它又相對是平和的,甚至令她這個逃難來的北方人感到某種安逸。


  隻是,巴山蜀水,對她而言還是一個神秘的所在。那龍泉鎮附近全是農田,菜和瓜果都長得很足實,包穀能竄到半人高,尤其是下完雨,仿佛能聽到它們在蹭蹭地長個。聽人說雨水太大的時候,河水甚至能衝出河道衝垮田地,老人們管這叫:河神發怒了。


  農村的夏天真是緊跟著春天寸步不離的就來了,接下來的暑假一晃而過,新學期開始前,因為之前要來的老師臨時變卦,,校長在夏鳳池原本承擔的數學課的基礎上,又增添了體育課。丈夫沈湛在電話裏獲悉後,笑道:校長真是有眼光,斯文的女同胞是教不來體育課的。


  這個還算好,隻是住的教職工宿舍實在太差了,屋頂特別容易掉灰,隻要有輕微的震動,哪怕是一聲咳嗽,頓時天花板就像撒胡椒麵一樣撲簌簌的落灰。後來還是校長出麵,幫她在同校國文老師關英的家裏借了一間房子。


  關家客籍遊宦入川,同作為外鄉人,他們和另一戶張姓的人家在祿村通往龍泉鎮的必經之道上蓋了兩個院子,靠種地、做鹵菜、養家畜謀生,關英說祿村附近的村莊裏,祖祖輩輩居住的都是固定的家族,比如姚姓、何姓,像他們這種客邊的外鄉人,哪怕都來了好幾代,也總被村裏人當作“土彎彎”、“山老表”,除非是聯姻,否則很難真正的融入。


  眼看著後天就要開學了,關英建議帶夏鳳池四下裏閑逛一番,正好同校教縫紉課的梅子要回家,她的腳有點殘疾,做不了重活,連行李也不能拎太久,所以三個人幹脆合夥雇了輛雞公車幫忙捎帶行李,一路說說笑笑朝祿村出發。


  夏末的午後過得格外緩慢,樹上的鳴蟬拖著聲音,似乎把時間拉扯到最長的極限,沿途的大樹上的綠葉在熱風裏輕輕閃動,通往鄉間的石子路被陽光照耀的白晃晃,背後鎮子上茶館裏的麻將聲和笑罵聲偶爾傳過來,像是另一個世界裏的聲音。


  遠方的祿村,就如同天上的白雲般平靜、輕柔、妥帖。


  雞公車把她們送到村口就走了,梅子拎起她的行李,指著前方向夏鳳池說:岷江支流從祿村擦邊而過,對岸就是鄰縣,河上還有擺渡船隻。於是夏鳳池腦中由此匯集的便是一幅青山綠水小船圖,哪知道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蘆葦蕩,那蘆葦生得實在有氣勢,有大半人高,順著河水一直延伸,可謂波瀾壯闊!

  那一瞬間,夏鳳池驚喜道:蘆葦!


  作為土生土長的祿村人,梅子忙糾正她道:這個應該叫巴茅,在我們四川鄉下隨處可見,是不是和你們北方的蘆葦長得很像?


  夏鳳池忙不迭的點頭稱是,立即就朝巴茅從裏鑽了過去,害得關英後麵叫道:小心,別被巴茅葉子的邊割到手和臉!


  夏鳳池一邊笑一邊跑,很快她就來到河邊,因見一個人正在那裏釣魚,她連忙噤聲,此刻那漁翁的漁線末端已經有條銀光閃閃的小魚在活蹦亂跳,不遠處,對岸鄰村不少人家已經開始燒飯,乳白色的炊煙冉冉升上天空,在河岸那頭聚為一朵朵浮雲,而在更遠的地方,連綿不斷的墨綠色山脈在天幕上勾勒出蜿蜒的迷人曲線,夏鳳池不由道:這山離咱們很近,找機會一起爬山吧!


  關英抿嘴笑道:望山跑死馬,那可一點不近呦。


  不管能不能登山,這種鄉野間恬淡幽靜的樂趣,真是城市生活萬難感受得到。自從避難南下,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高興過。於是,一種妙不可言的喜悅直沁她的心脾。


  漸漸的,她才留意到一種轟隆隆的聲響持續不斷,那低沉的聲音好像從河底發出來的,是瀑流的喧囂聲,似乎整條河似乎都在顫動。夏鳳池猜測河流的上遊應該落差很大,此處的水位估計也頗深。這時關英和梅子已經趕到,梅子驚呼道:看,竟然有人在祿江裏釣魚,肯定是個外鄉人!


  關英仔細辨認了那背影,遲疑道:有可能,因為本地人從來不吃這裏的魚。


  為什麽啊?夏鳳池脫口問。


  兩個女孩互相看看,表情很是微妙,夏鳳池見狀便不再問。每個古老的村莊都有自己的秘密,外鄉人不該刨根問底。


  梅子指著遠處的小船說,祿村人如果要去成都,過江後借道鄰村最便捷的,否則就要多耗上大半天的路程。


  關英說,新來的鎮長不是講要造橋嗎,有橋以後不用坐船就到對岸了!

  梅子撇嘴說:這事兒他說了算?村裏有村老,村外頭有袍哥,鎮長說的話向來都不算數!


  關英辯白道:要改啦!現在是抗戰,所有的資源和行政力量都要匯集到政府手裏,才能集中一切優勢打日本人,我聽鎮上的何先生說,咱們中國人就是太散了,山西、新疆、雲南,都各有軍閥,不能擰成一股繩子,否則大家團結起來不內訌,早就把日本人趕走了!

  梅子嘟囔道:要是被我爹聽到這話又要講了,國家大事要女人都關心起來,那才糟哩。


  關英不服氣道:國都要亡了,還分什麽男女?

  夏鳳池聽著她們兩個拌嘴,並沒有插話。


  突然間,天上轟了幾次悶雷,田地裏冒出一股土腥味兒,就開始下雨了。這裏的夏末常有那種輕巧綿薄的細雨,先在衣服上留下密集的水珠,繼而才冰涼的浸透衣服,怪惱人的。


  關英見狀,剛說了一句“咱們走吧”,忽見一群人變戲法似的出現在了河灘上,前前後後足有幾十個。這群人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沉默不語、臉色鐵青,梅子最先認出這夥人乃是她祿村的同鄉,隨即立即明白過來他們此行的目的,慌忙拉住左右朝後連連退步,好給這群人讓出地方。


  夏鳳池這才注意到隊伍中間有四個漢子,他們分別架著一男一女,兩人嘴裏皆塞了麻桃,那男的額頭上有血跡,早就奄奄一息,女的還在掙紮,奈何被捆的猶如粽子般嚴密,手臂根本動彈不得。


  三個女人嚇得頓時立在當地,連跑也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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