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涕淚
就在此刻,忽聽見樓道裏電話鈴聲大作,片刻後阿德就來叫夏鳳池去接。等到夏鳳池回來,她臉色鐵青,輕聲道:我在法租界的朋友說,你的同伴已經供出了主謀的名字,可見你們的組織,並非鐵板一塊。
就在刹那間,夏鳳池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慌失措,然而那情緒轉瞬即逝,陸遜一已經恢複了平靜。夏鳳池道:我在美國領事館有朋友,你先去那裏避難,接下來轉道去美國或者重慶!走,咱們現在就去!陸遜一笑道:去美國,這是下下策。
夏鳳池質問:那麽上上策是什麽?陸遜一道:殺死漢奸,以身殉職。
夏鳳池聽罷跺腳道:咱們都認識這麽多年了,我無論如何是不會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她說這話時,不再是那個咄咄逼人的偵探,也不是那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陸遜一受她的情緒感染,不由得非常感動。
這時就聽見門外阿德嚷嚷道,你們快出來聽無線電新聞啊,出事了。夏鳳池現在處於高度警戒的狀態,最聽不得人吵鬧,陸遜一見她臉色一沉,忙開門道:又有什麽事了?
阿德大概是看到了他臉上的淚痕,有些意外,他結結巴巴道:傅太太她們坐的那列火車,遇上美軍飛機轟炸,在江蘇路段被炸翻,八節車廂都毀了。話沒說完,阿德忽然把嘴一咧,低頭發出了陣陣哽咽之聲。夏鳳池聽到這消息,立即出門衝到無線電前,新聞播報早已結束,隻有一個女聲在播報其它新聞。
陸遜一站在那裏,仍舊一動不動。夏鳳池抹把眼淚說:你有什麽要拿的東西,咱們快點走,不然巡捕房就要來捉你了!
然而,陸遜一那無懈可擊的冷靜終於被打破了,就見他發出猶如野獸般的吼聲,雙手撕扯著頭發,朝門外的廊柱撞了過去,幸好阿德反應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夏鳳池先是一驚,繼而過去想拉住他的手,哪知道他力氣大的驚人,一把將她甩了出去,夏鳳池站不住腳,踉踉蹌蹌朝後退了好幾步才算站穩。
阿德見狀,反而立即鬆開雙手,大聲喝道:人都沒了,你這樣要死要活,是給咱們看的嗎?陸先生你是讀書人,見得世麵比阿德大,想不到行徑卻和市井潑婦一樣!
陸遜一原本就是急火攻心,被阿德這樣嗬斥,反而呆呆的愣在當地。夏鳳池剛要說話,就聽到大門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三個人一下子都緊張起來。見大家麵麵相覷,陸遜一鎮定了態度,他笑道:是禍躲不過,既然人家都上門了,索性就開了吧。阿德見狀,立即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泥土,咳嗽幾下,這才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問:誰呀!
一個沉穩的男聲道:鄙人姓沈,找夏小姐。
夏鳳池一驚,繼而喜不自禁,立即就朝大門一路小跑過去,阿德見狀,猜出幾分原因,陰沉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特意減慢腳步好讓夏鳳池過去,哪知道大門一開,就聽見阿德和夏鳳池同時發出一聲“啊呀”,陸遜一聽了覺得擔憂,連忙緊走幾步上前,也不由呆住了:
就見門前站著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眉目英俊,風塵仆仆,正對著夏鳳池在笑,想來就是沈湛,然而令人意外的並不是他,而是在她身後的傅太太母子,他們看上去毫發無傷,衣衫整潔,並不像是從空襲裏意外逃生出來的。並且,就算母子三人從江蘇路段的空襲中撿回了性命,又怎麽遇上了沈湛呢?
還是夏鳳池反應最快,她揮手讓門外諸人先是進門,繼而又四下看看,這才緊閉大門。夏鳳池甚至顧不得與沈湛寒暄,一把拉過傅太太的手,含淚道: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
傅太太打一進門,就知道這裏出了事,但她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努力想從人們臉上找到答案,看到的也僅僅是驚愕,於是她看眼夏鳳池身後的陸遜一,笑道:也是運氣,昨天本來要上火車的,結果忽然腸絞痛!疼得我滿地打滾,孩子們都嚇得要命,眼看著就耽誤了火車,我們在火車站裏呆了一晚上,車站說並不能保證幫換到今天的票,我想也不能帶著孩子長住在那種地方,不如回來看看,誰知道正巧遇上了沈先生,於是大家就結伴過來了!
她的話聽上去雖然平靜,生死之間的劫數也無非是生了場病那樣的輕巧,然而聽的人心中卻都百感交集,傅太太早就看到陸遜一的臉上涕淚橫流,連夏鳳池的臉上也有淚跡,一時之間,傅太太竟然有些哽咽了。
沈湛從未婚妻的來電來信中,早就對這些人和事有了大概的了解,他見到此番情景,立即笑著抱起了傅太太的女兒,又拉著叮咚的手,道:孩子們都是又饑又渴的,昨天夜裏覺也沒睡好,家裏有沒有吃的,先把孩子安置住!
夏鳳池被他這麽一提醒,連忙接過小女孩,對沈湛笑道:正巧餐廳裏還有剩米飯和雞蛋,我來做蛋炒飯給大家吃!沈湛嘻嘻笑道:好嘛,幾個月沒見,竟然也會做蛋炒飯了。夏鳳池“呸”了一聲,道:別說的我好像什麽都不會似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帶著孩子朝廚房過去,夏鳳池轉頭一看,就見陸遜一已經接過傅太太的行李,傅太太躊躇片刻,就跟在他身後上樓,她之前的房間仍然保持著原狀,想來阿德也不會反對她們母子幾人回去暫住。
哪知道不等夏鳳池把飯做好,兩個孩子估計是困極了,竟然就在廚房的長椅上倒頭便睡,夏鳳池忙取來兩件厚衣服把他們分別蓋上。沈湛一邊扒拉著蛋炒飯,一邊說:我在火車站遇到她們娘兒幾個時,兩個孩子正圍著自己的母親在哭,她當時躺在地上捂著肚子,臉色慘白,我身上還正好有止痛片,就給了她。後來等她止住腹痛,兩下裏聊起來,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傅太太。
夏鳳池道:那應該是昨天下午或者晚上的事兒了,你們怎麽不早點回來?沈湛苦笑道:她那時雖然不疼了,身體卻虛弱得很,根本邁不動步子,何況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我根本照顧不過來。本想打電話給你,但是如果我離開了車站,想要再擠回去,那簡直難比登天,你不知道車站裏裏外外多少人,都是帶著家當想要從上海逃走的。
夏鳳池聽罷,不由紅了眼睛,就聽沈湛說接下來他的工作可能會四處奔走,總之就是到處修橋、修鐵路。夏鳳池道:那不就是工程兵?沈湛大笑道,說差不多,戰事毀壞了那麽多運輸幹道,物資和人員輸送都是大事,很多人都是徒步南下避難的,本來也有機會去重慶做個公務員,但是總覺得心內不安。
夏鳳池笑道:叫你一說,我也覺得羞愧難當了。沈湛正色道:你是女人啊,大可不必如此,但你如果回不了北平,最好也不要隨我一起,就去重慶吧,也能安心撫養咱們的的孩子。
本來夏鳳池還在一臉肅然的聽他講話,聽到這裏,她不由“呸”了一聲,道:就沒有一句正經的話!
見她出門又朝樓上張望,沈湛笑道:啊,你對傅太太的事兒,比自己還上心,我都要吃醋了。夏鳳池歎口氣,沈湛才道:你覺得她會隨他走嗎?夏鳳池毫不猶豫道:不會,難道在生活裏潛伏一枚炸彈,再等到它把生活炸的支離破碎?
沈湛剛想再說些什麽,就聽見大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不,準確點說是砸門的聲音,夏鳳池這才想起來她本來是要護送陸遜一逃跑的,然而下午發生的一樁樁意外打破了她的計劃,想到這裏,她臉上泛起苦澀的笑意,脫口道: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