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炸橋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接到了沈湛的電報,說自己近期可能要來上海找她!電文寫的很簡潔,她想可能是大橋完工了,他來了以後住在哪裏呢,酒店是根本找不到房間的,如果住在霞飛坊也不方便,畢竟他們還沒有正式結婚,她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匆忙結婚。
或許是她滿臉的抑鬱太過於引人矚目,晌午剛過,陸遜一就問她原因。夏鳳池把沈湛的電報一講,陸遜一笑道:你們立刻結婚吧,我給你們當證婚人!夏鳳池笑道,咦,前兒你不還是勸我莫急莫急,今天怎麽改口風了?陸遜一低首笑道:大概是自己不如意,所以才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是頭一回他在夏鳳池麵前提及自己的事兒,她思忖半晌,卻也沒有接口追問究竟,她明白或許該從朋友的角度關心詢問一二,可又擔心一不留神露出追問心中的困惑疑慮,或許是在她的內心深處,認為傅太太和陸遜一曾有聯手殺人的舉止無疑。
這個判斷令她非常不舒服,她立刻又否決了自己。
等她傍晚從難民署回到霞飛坊,遠遠就見弄堂口圍著不少人,間雜著幾個巡警在那裏維護秩序,她緊走幾步上前推開堵在門口的行人,果然,巡警是來他們這裏的,這次他們帶走了張祥生。就見他被五花大綁,身邊還跟著兩個行伍打扮的人,雖然這兩個人手裏沒槍,可帽子上的青天白地滿日紅還是非常刺眼。
就聽一個巡警冷笑道:好小子,行李都收拾好了,想逃,你能逃哪兒去呢,日本人那裏嗎?
張祥生的臉憋得通紅,但並不說話。就見陸遜一上前道:他犯了什麽事兒?這時,何探長不知道從哪裏擠了出來,他有點不喜歡眼前的這位高個子那副質問的口吻,而且那種審視的目光在他看來就是挑釁,還夾雜著些微的藐視。上一次他來霞飛坊時就留心到了這位陸遜一。對,後來他還調查了此人的來曆,說是留洋回來的大夫,履曆無可挑剔,但是憑借多年做警探的本能,他的直覺告訴自己,事情可沒這麽簡單。
饒是如此,何探長認為還是有必要向圍觀的諸人說明一下來龍去脈,就見他雙手朝下,朝人群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大聲道:我是巡捕房的何探長,有人舉報這個姓張的是殺害傅先生的凶手,果然在他床板的夾層裏藏著把手槍,和打死傅先生的那把同種型號!而且他的鞋子,和事發當天留在窗台的鞋印,一模一樣。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的!
說到這裏,何探長故意停頓了一下,看到諸人的表情,他心滿意足的提高聲音,幾乎一字一頓道:最要緊的是,他是國軍的逃兵!
鄰裏街坊都驚得說不出話來,夏鳳池雖然懷疑過這人身份,但是真相的暴露仍然令人猝不及防。阿德聽了朝張祥生“呸”的吐了一口,何太太拍著胸口道:啊呀,怪不得他行徑那麽古怪,一會說他是寧波人,一會又講自己是溫州的,卻又聽不懂弄堂裏溫州鄰居的話。
張祥生並不理會街坊們的閑言碎語,他早就發現了人群裏夏鳳池,用有些悲憤的聲音對她說:夏小姐,槍的事情隻有你知道,為什麽要舉報我啊!
逃兵身份固然可恥,可夏鳳池並不想用義正辭嚴的回答搪塞他,她剛說了句“不是我”,就見張祥生轉身奮力朝樓上看,就見傅太太雙手握住欄杆站在那裏,於是他大聲道:傅太太,我真沒有殺你丈夫,我,我雖然不是好人,但從來不作惡,我,我就是怕死啊!
傅太太原先隻是冷眼望著眼前的一切,聽見他這樣說,旋即轉身離去。張祥生望著她的背影,終於低下了頭。
盡管何探長振振有詞地說張祥生有殺害傅先生的嫌疑,夏鳳池並不認為他的懷疑有理,她想:張祥生既然是逃兵,應該低調行事,任何有可能把他身份曝光的事情都要避免,怎麽會去惹火燒身呢?再說張祥生在此隱藏,按說是十分的隱蔽,他又是個笑眯眯的老好人,連阿德都可以欺負,誰會在短時間和他結仇、又摸清楚他的身份呢?
這個疑問在第二天就被報紙上的驚天新聞終止了,夏鳳池隻看到了七個字:錢塘江大橋被炸。她慌忙把新聞瀏覽一遍,隨即立刻致電沈湛,電話根本無人接聽,她又找到他以前工作過的南京兵工學校,他的一位前同事吞吞吐吐,半響才安慰她道:放心吧,橋不是日本人炸的,工程隊的人都應該都沒事兒。
什麽,不是日本人炸毀了大橋?那會是誰?她腦子一團混亂,簡直像漿糊一樣。
回到屋裏,她仍坐立不安,不斷去想象最壞的局麵。就在此刻,陸遜一敲門而入,他應該也看到了新聞,就聽他說:如果杭州不保,錢塘江大橋就等於是給日本人造的,日本人會拿它來運輸人力和物質,用來攻打我們。南京政府要求炸毀這座新橋很正常。說不定放炸藥的,也正是沈湛他們,因為隻有結構工程師才知道橋的受力點在那裏,炸藥放在哪裏才能事半功倍。
她難以置信,喃喃道:可這樣一來,萬一杭州淪陷,城裏的居民就很難撤離了。炸橋不就等於炸斷大批人的生路?陸遜一苦笑道:哪又如何?
她又想,對於建橋的人而言,如此操作簡直無異於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沈湛這些時日忍受的壓力,可想而知,但他口風如此嚴密,竟然一絲一毫都沒有透露。而她,隻顧著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也從來沒留意過他的情緒,甚至現在連他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夏鳳池不敢再想下去,本來混亂的心情,此刻充滿了悔恨。
陸遜一安慰她說:我估計沈湛正在前來上海的路上,等他到了,可以和我暫時擠一間房,後天上午傅太太帶著孩子一走,你們就搬到樓上,清清靜靜的過幾天小日子。